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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民:《老炮儿》,找寻中的迷失

作者:郭松民   来源:乌有之乡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失败主义情绪导致的惊慌失措中,革命文化被粗暴地解构、抛弃了,但被寄予无限美好想象的启蒙主义,今天却变成了没规矩、没底线的“小飞”、乃至完全跪倒在地的《色戒》,中国的当代文化变得不伦不类,文化精英六神无主,不知所措——《老炮儿》告诉我们已经找到了,实际上我们仍在迷失。

 

 《老炮儿》

  2015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两部电影引起了观众和影评界的注意,一部是陈建斌执导并主演的《一个勺子》,另一部是管虎执导、冯小刚主演的电影《老炮儿》。这两部电影,看似人物、故事、背景迥异,其实都在试图回答同一个问题:传统的道德、规矩,在今天还有没有价值?

  《一个勺子》对此是悲观的,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坚持善良原则的“拉条子”(陈建斌 饰),最后不仅自己变成了“一个勺子”(即傻子),而且被所有人的视为骗子,他看世界的眼光因此变得无限迷茫。而《老炮儿》则是乐观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冯小刚饰演的“六爷”,虽然最后悲壮“茬架”时死在颐和园后面野湖的冰面上,但他身穿军大衣,挥着军刀,死的像个英雄。他对“规矩”的坚守,不仅征服了儿子晓波(李易峰 饰)与儿子的对手“三环十二少”小飞(吴亦凡 饰),更征服了许多观众和评论家。观众们走出影院的时候眼含热泪,评论家则得出结论说由此可以看出“中国是有希望的”。

“第六代导演”终于出现了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如何理解《一个勺子》、《老炮儿》的这一主题?我们只要把这两部电影和当代中国电影史上奇峰突兀的“第五代导演”的作品——如张艺谋的《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陈凯歌的《黄土地》等——比较一下就明白了。第五代导演的作品如果要概括一个主题的话,那就是“杀子”。中国传统的道德也好“规矩”也罢,在他们的影片中都是一种压迫性、毁灭性的力量,“父亲”作为这种力量的人格化,往往在不经意间就扼杀了年轻的生命。而在《老炮儿》中,“父亲”六爷身上所代表的传统道德、规矩等则成了一种保护性、拯救性的力量,不仅可以拯救生命,而且可以拯救灵魂。

  在这个意义上说,陈建斌、管虎、冯小刚才真正能够被称得上是“第六代导演”,因为他们终于拍出了和第五代们在价值观上截然相反的电影。一个值得追问的问题是:从反传统到推崇传统,这一转变究竟是怎样完成的?

  一切当然和时代潮流的转变有关。当历史的脚步前进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随着尼克松访华和中国重返联合国,西方不得不承认了中国的平等地位并解除了对中国的封锁。到了七十年代末,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推行,国门徐徐打开,震惊于西方消费社会的丰裕,中国的知识精英整体上产生了严重的失败主义情绪,开始痛恨自己的历史、传统和文化,极端的甚至发展成为“逆向种族主义”,鼓吹“中国要当三百年殖民地才能解决问题”。第五代导演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出现并走向极盛的。他们的电影所传递的暗示是清晰的:中国的文化和传统不行了,是腐朽的、令人窒息的存在,甚至连革命也解决不了问题,比如在《黄土地》中,从延安来的八路军文艺工作者顾青面对女孩翠巧的不幸,也束手无策,直到她沉入黄河。中国人要想得到拯救,就只有走向西方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

  进入1990年代之后,在启蒙大旗的映衬下,有了自由、人性等好听的借口,中国人自近代以来一直“被压抑的现代性”这时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呈现出来了。这种现代性规定了人的真实本质:欲望。性欲、消费欲、占有欲,无边无际的欲望,因此而兴奋、而颓废、而犯罪、而反抗、而改革、而开放,这一切又由于“现代”一词而高大上,可以理直气壮地被传承、实践,甚至被讴歌,比如张爱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顶礼膜拜的,因为她最擅长的就是表现个人是如何以现代性的欲望来反抗古典性的道德。

  不过,在最初的刺激和颤栗过后,人们很快发现,对欲望的追逐,并不能使自己获得幸福。诚如叔本华那先知般的预言所指出的那样:如果欲望不能得到满足,那就是痛苦;如果欲望得到了满足,那就是无聊。所以人生是没有希望的,要么痛苦要么无聊。我们固然逃离了传统世界,我们固然抛弃了革命世界,但却如同串梦一般来到了一个完全没有底线的“金瓶梅世界”、充斥着病态恋物癖的“《小时代》世界”,这里的恶俗与低级趣味,甚至让我们自己都感到羞愧,当然就更谈不上找寻有意义的人生了。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到了新世纪,文化保守主义开始出现了,并迅速成为一种非常强势的思潮,甚至差点把孔子铜像竖立在天安门广场上。文化保守主义的论述形形色色,但总的来说,是在批判西方中心论(无疑是应该批判)的旗帜下,对中国的文化和传统做了一个全面肯定性的评价。从这个角度来看,《一个勺子》、《老炮儿》都可以说是文化保守主义在“文艺战线上的成果”。

传统自己才是需要被拯救的

  在《老炮儿》中,六爷虽然还时时端着自己的范儿,偶然还能在某个“佛爷”(小偷)身上抖抖威风,但其实江湖早已不再是他的江湖了。要说呢,一个男人最痛苦事情有两桩:第一桩,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六爷在话匣子(许晴 饰)的咖啡馆楼上,理着发、调着情突然就有了冲动,正要威风一把突然又不行了,这其中的尴尬自不待言;第二桩,叫生不逢时。六爷在江湖上,历来都是用自己的办法铲事儿,也以此获得尊重,胡同里任谁都得叫一声“六爷”,但这突然也不行了,在新一代顽主小飞那里,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笑料,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生瓜蛋子”打了耳光。实际上,六爷已经是一个废人——无论从生理意义上和社会意义上都是如此。在影片中,那只鸵鸟就是六爷的隐喻:在北京这样的现代大都市里,来自非洲沙漠的鸵鸟实在太不合时宜了,一旦鸵鸟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那就会引发围观和起哄。紧接着鸵鸟在警车追逐下在三环奔跑的长镜头之后,就是六爷在众人的围观下举着军刀在野湖的冰面上奔跑的长镜头,再明白不过的说明了这一点。

  但六爷仍然有自己的信仰,也有维护自己尊严的方式,最重要的是,他甘愿为维护自己的信仰与尊严而付出生命——这是“六爷”这个人物性格中的最具魅力之处,也是影片成功之所在。

  六爷信仰和思想的来源,完全是中国的传统。其一是《三国演义》,在影片中,有六爷在溜冰场上听赵子龙救幼主故事的桥段,再一个是《水浒传》。他为儿子设计的酒吧,号称“聚义厅”。六爷的信仰,概括起来说,就是“义气”两字,在六爷身上,既有仗义疏财的“及时雨”宋江的影子,也有义释曹操、单刀赴会的关云长的影子。

真正的希望是革命文化

  不过,虽然六爷被冯小刚演绎得感天动地,但我们还是要问一句:挽救世道人心,靠这些真的可以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如果可以的话,强调中体西用的洋务运动就不会失败,义和团就不会失败, 足够“爷们”且义薄云天的吴佩孚、张作霖们就不会失败……,但他们全都失败了。影片结尾的“彩蛋”里,六爷老弟兄们,闷三儿、灯罩儿等英雄凯旋般的走出看守所,但出来又如何呢?在小飞横行的世界里,他们显然不可能有比六爷更好的结局。实际上,与其说靠六爷坚守的传统来救世,不如说传统本身才是需要挽救的——正如六爷一直想扮演一个保护者角色,但殊不知他的心脏中已经有三根血管被堵塞了,他自己才是最需要被保护的。

  其实,和《一个勺子》、《老炮儿》所呼唤的传统文化相比,中国有更加值得继承、更能有效对抗西方中心论的文化,那就是五四以来,从井冈山到延安,伴随着中国革命的不断高涨所形成的以“为人民服务”为核心价值观的革命文化,正是靠着革命文化支撑,中国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并在新中国成立后迅速实现了工业化,最终跳出了近代陷阱。

  遗憾的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失败主义情绪所导致的惊慌失措心理的驱使下,革命文化被粗暴地解构、抛弃了,但被寄予无限美好想象的启蒙主义,今天却变成了没规矩、没底线的“小飞”、乃至完全跪倒在地的《色戒》,中国的当代文化变得不伦不类,文化精英变得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老炮儿》告诉我们已经找到了,但实际上我们仍在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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