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俄罗斯人如何看待历史

    

    提 要：自2010年7月起，俄罗斯第五电视频道开播“时代法庭”电视辩论节目，其主题主要涉及一些苏联历史上有争议的问题。节目力图让电视观众接受近20年来俄罗斯史学界关于俄罗斯历史的主流观点，对共产主义制度进行审判。然而电视观众投票的结果显示，大多数赞成票（72％－97％）投给捍卫苏联立场的公诉人。这一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说明，自由主义史学观点并没有得到今天大多数俄罗斯人的认同，俄罗斯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抛弃历史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
    
    自2010年7月19日起，俄罗斯第五电视频道每周一至周五晚9点开播“时代法庭”节目。这是一个模仿法庭辩论的政治谈话类节目。每期节目的首席法官由俄罗斯当红电视节目主持人、记者尼古拉?斯瓦尼泽担任，辩护人和公诉人分别由历史学家、作家、电视主持人列昂尼德?姆列钦和政治学家谢尔盖?库尔根尼扬担任（二者的角色会根据辩论主题互换）。一些著名的政治家、学者、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及后代被邀请到现场作为“证人”，如亚?鲁茨科伊、列?克拉夫丘克、斯?舒什科维奇、叶?亚辛、罗?梅德韦杰夫等知名人物都曾到场作证。每次辩论之后，演播厅现场的“证人”和观众对辩护人和公诉人的观点投票表决，与此同时，电视机前的场外观众也可以通过电话和网络参与投票。这档节目开播以来引起社会的强烈反响。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今俄罗斯人对待祖国历史，尤其是苏联历史的态度，值得关注。
    一、节目的背景和意图
    第五电视频道一直秉承自由主义思想，所办的栏目大多关注政治历史。此前，第五频道曾播放由尼?斯瓦尼泽主持的“思想自由”节目，正是这套节目的原班人马设计制作了“时代法庭”节目。制作方开播“时代法庭”节目的意图很清楚，就是要让普通观众接受近20年来俄罗斯史学界关于俄罗斯历史的主流观点。用姆列钦的话说，俄罗斯的“现实史学”对国家历史的认识已达到了一定水平，“但这些新的理论仍很难被接受”。“人们的头脑非常混乱”，因为“在苏联时期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世界观体系。颠覆世界观体系的确很难。这里的罪过不在民众，因为要理解这一切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姆列钦这番道白的潜台词被一些网民点破，这就是“对俄罗斯20世纪的历史进行清算”，“对共产主义制度进行审判”。“livejournal”网站上一位名为“visionarys”的博主（http：//visionarys. Livejournal.com）在2010年8月14日的博客中写道：“在一部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脑海里早就酝酿着对斯大林、共产党人、布尔什维克进行审判了……对共产主义审判的现实法庭一直没有开庭，于是自由主义的宣传家们纯粹从道德立场评价历史事件的激情便采取了作秀这种形式。”俄罗斯门户网站“http：//sovschola。ru”的分析员撰文指出，显而易见，“时代法庭”是经过策划的，“这将是自由主义对俄国历史进行的一场审判”。该文还谈道，“正因为如此，节目邀请尼古拉?斯瓦尼泽和列昂尼德?姆列钦这样的大腕来进行这次‘历史审判’。为了使这个宏大的自由主义行动显得更加重要和体面，俄罗斯著名政治学家谢尔盖?库尔根尼扬被邀请来作为姆列钦而实际上也是斯瓦尼泽的对手。可是，自由派的失误就出自于此”。
    “时代法庭”节目自开播以来引起评论家和电视观众的不同评价，因此节目本身越来越受到社会关注，不同年龄的人都积极参与投票。总体而言，在节目现场投票时，坚持自由民主主义价值观的姆列钦往往获胜（有评论说，这是因为大多数来到演播厅参加节目的人是为赚钱而来，拿了人家的钱，就要看主持人和辩护方的脸色投票），而互联网和电话投票的结果却与之相反，大多数赞成票（72％－97％）投给了坚决捍卫亲苏（国家）立场的库尔根尼扬。对此，官方媒体保持沉默，但互联网却对这个节目展开热议，库尔根尼扬及其领导的实验创意中心的网站的点击率猛增。而社会学家则证实，“节目过程中的投票结果可以认为是真实可信的量尺”。
    二、辩论话题和投票结果
    “时代法庭”辩论的话题十分广泛。限于篇幅，这里仅对7月19日开播的第一场辩论稍加详细介绍。这场辩论的主题是“1993年的十月事件是俄罗斯民主方案的破产还是走出绝境的出路”。根据亲临现场的尤?伊梅利亚诺夫介绍，话题首先从这场冲突的原因谈起。作为辩护人的姆列钦认为，当时的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是“不复存在的国家”和“不复存在的政治体制”的残余，它“试图阻碍社会的发展”。而公诉人一方的证人、原最高苏维埃代表奥?鲁缅采夫则认为，叶利钦驱散议会的目的就是取消人民政权原则，取消议会对执行权力、对大资本活动的监督。关于冲突的矛盾焦点，公诉人强调，炮轰议会体现了当局对宪法的态度，当时对叶利钦及其支持者来说，资产阶级宪法的框架已显狭小，在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时就将之丢弃。不仅如此，民主派实际上担心共产党卷土重来。电视节目播放了1993年10月3日夜女演员利娅?阿希扎科娃的镜头，她向军人呼吁：“我的朋友们，清醒吧！可怕的东西威胁着我们，共产党人又要来了！”冲突中流血是否可以避免？对这一问题，原叶利钦总统办公厅主任谢尔盖?菲拉托夫确信，“谈判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他谴责最高苏维埃代表不肯作出让步。而鲁缅采夫答辩道，那些天他与国家的各主要领导人进行了谈判，包括政府的代表。在与政府第一副主席奥列格?柳博夫谈判时，鲁缅采夫问道：“奥列格?伊万诺维奇，能否政治解决？”柳博夫显然知道谈话会被别人听到，因此就在纸条上写道：“政治解决是不可能的！”从重放的鲁?哈斯布拉托夫的电视讲话中可以得知，最高苏维埃领导人所有的谈判尝试都被俄罗斯联邦政府抵制或者破坏了，叶利钦刚一下达政府令，就切断了最高苏维埃与政府的联系，致使议会领导人失去了通过电话进行谈判的机会。公诉人引证亚?科尔扎科夫回忆录中的话说，“叶利钦及其周围的人用暴力驱散最高苏维埃的计划早在总统指令下达前，甚至在1993年4月举行全民公决前就作出了。而且为了使议会的行动瘫痪，预先就决定使用麻醉烟雾弹，就像后来在杜布罗夫卡剧院（指莫斯科轴承厂剧院人质事件。——笔者注）使用的那种一样”。对叶利钦政府镇压最高苏维埃行动的合法性，辩论双方各执己见。菲拉托夫声称，他至今都毫不动摇地认为当时就应该这样做。他对向“白宫”开炮进行辩护，确信“这打的是空炮弹……，我再说一遍，这是空炮弹！”而时任内务部第一副部长助理的弗拉基米尔?奥夫钦斯基少将推翻了菲拉托夫的说法。他谈道，1993年10月5日内务部新闻司负责人播放了当时拍下的45分钟的录像带，议会大楼内几十间办公室留下了弹痕，由此他得出结论：当时射进来的是巨能装药穿甲弹。他还驳斥了官方关于死亡人数的说法，认为尸体不是150具，而是比这多得多，当时新闻司的人都看到了。奥夫钦斯基肯定地说：“无论到法院还是到上帝那里，我都可以去作证。”对于如何评价这一事件的后果，法官斯瓦尼泽确信，总之法律获胜了，“我们得以进行新的选举并产生了杜马”。姆列钦说，现在“我们生活在叶利钦解散最高苏维埃后所形成的局势之下……在我看来，任何人实际上都不会对此抱怨”。库尔根尼扬讽刺道：“对姆列钦来说，这种局势是正常的。”他补充道，十月事件中获胜的是这一原则，即“谁强大，谁就对”。“现在人们抱怨袭击行动。现在的袭击行动是政治袭击的一部分，而这种政治袭击的最初冲动就是在当时那些日子里形成的”。“这一骇人听闻的法律虚无主义可以在任何时候重演”。
    辩论后演播厅内举行投票。33％的现场观众投票支持叶利钦的辩护人姆列钦，认为叶利钦的行动是“摆脱绝境的出路”，67％的观众支持公诉人库尔根尼扬，认为1993年10月炮轰议会的结果使“俄罗斯的民主方案破产”。而场外电视观众通过电话和网络投票的结果与现场投票的结果反差很大，仅有7％的观众赞成叶利钦政府炮轰议会的行动，93％的观众实际上认为，武力镇压苏维埃加速了对民主制度的摧毁。因此，尤?伊梅利亚诺夫认为，17年来“通过学校教科书和大众传媒向人们不断灌输的那些评价被俄罗斯绝大多数民众否定了。这一投票结果还可视为对在1993年12月俄罗斯联邦枪杀宪法的基础上巩固起来的政治制度的谴责”。
为使读者对“时代法庭”节目辩论的主要话题及其投票结果一目了然，笔者特将“Sovschola”门户网站（http：//sovschola.ru/）提供的《“时代法庭”：投票结果（按照题目列表）》的图表译载如下。
     题目            答案                 电视观众  互联网  演播厅
                                         投票结果 投票结果 投票结果
                                        （百分比）（百分比）（百分比）
别列韦日协议   灾祸／两害其轻            91／9  89／11   52／48 
凯撒大帝的作用 国家的挽救者／共和国       88／12  70／30  84／16 
                的毁灭者         
伊戈尔?盖达尔  破坏者／建设者            86／14 75／25    61／39     
集体化          极其必要／罪恶的冒险       78／22  71／29   36／64    
1993年10月事件 俄罗斯民主方案             93／7  82／18   67／33
                的破产／走出绝            
尼古拉二世       导致垮台的首脑             78／22  79／21    34／66
                 ／称职的执政者     
波罗的海沿岸    赢局／输局                 83／17  89／11  37／63
国家并入苏联         
米哈伊尔?图哈  未得逞的波拿巴／            75／25  73 ／27  28／72    
切夫斯基        斯大林大恐怖时期
                的一个普通牺牲者
布尔什维克     挽救了俄国／葬送了俄国      72／28  88／12 29／71     
苏军出兵阿富汗  地缘政治需要／党内           87／13  90／10 35／65 
                 权势者的冒险行为    
紧急状态委员会 避免国家瓦解的尝试／政变      93／7 89／11  43／57    
戈尔巴乔夫的反 政治错误／对民族健康的关心      86／14  81／19  63／37     
酗酒运动
莫洛托夫—里宾 为苏联提供了必要的喘息时间／    91／9 86／14 44／56
特洛甫条约     打开通往第二次世界大战之路    
彼得大帝的改革 向未来的突破／通往绝境之路  80／20 80／20 78／22     冷战         有替代选择的方针／不可避免      86／14 73／27  44／56 
本?拉登 大棋局中的一棋子／头号恐怖主义     85／15 93／7 43／57                     勃列日涅夫时代 错失许多机会的时代／苏联制度   91／9   92／8 60／40     
亚历山大?涅夫斯 拯救性的／致命性的           89／11 72／28 86／14 
基的对外政策
赫鲁晓夫的策略 延爆地雷／挽救措施            89／11 85／15 47／53     
安德罗波夫    两手准备的策略／拧紧螺丝钉       91／9  75／25 44／56    
德国统一     背叛行为／不可避免              91／9  81／19 30／70     
托洛茨基     糟糕的脚本／错失的机会          80／20 86／14  31／69    
伊凡?大帝    杰出的政治活动家／血腥的暴君    87／13 79／21 27／73 
苏芬战争     战略上是必要的／未得逞的扩张    90／10 85／15 56／44 
轰炸南斯拉夫    无理的侵略／维持和平行动的尝试97／3  94／6 83／17
1941年的斯大林体制 撑住了／垮台了             89／11  89／11  54／46    
（戈尔巴乔夫）改革 一场灾难／走出绝境的出路  93／7 86／14 46／54 
世界金融危机 大灾难的前兆／系统故障          90／10 89／11 37／63 
    三、网民的评价
    “时代法庭”节目引起网民的关注和热议。在俄文搜索引擎上输入“时代法庭”关键词后，竞显示2900万条相关信息（12月6日登录）。大体浏览前几页信息，即可得出这样的印象：大多数网民对这档谈话类节目感兴趣；相当一些网民认为，节目主办方为了提高收视率，把库尔根尼扬请来是一大失误，本来节目的初衷是要对俄国历史，尤其是苏联历史进行审判，结果事与愿违，由于库尔根尼扬在现场的出色表现，电视观众大都站在了捍卫苏联历史的立场一边。例如，博主“visionarys”指出，“其实，姆列钦的任务很简单，只要把这些年众所周知的宣传套话说出来并用事实加以证明就可以了，而且节目的表现形式也对他有利。但姆列钦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得不好，表现得很不自信，而他的对手库尔根尼扬不仅在各个历史问题上具有鲜明的、互为关联且恰当的立场，而且很会辩论，非常专业。他慷慨陈辞，充满激情，而且富有逻辑性，意志坚定，在乖张的姆列钦的衬托下明显占优势。很难理解节目的制作者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在几场节目中，姆列钦邀请一些重量级的历史学家作为专家到场，可是这些历史学家并不只说姆列钦想听的那些话，他们有自己的观点，有的甚至支持库尔根尼扬的立场。在陈述基本事实方面，库尔根尼扬的立场看上去也是完整的、深思熟虑的，无论从逻辑还是从道德角度说，他都占上风。姆列钦的立场看上去极不稳定，他不过是在一些陈辞滥调和口号上兜圈子。从主持人斯瓦尼泽的评价和现场投票结果来看，节目的目的并不是给库尔根尼扬提供打破自由主义神话的平台。然而电视观众的投票清楚地表明，自由主义神话宣传了20年，现在正在土崩瓦解，别说没有得到整个国家的支持，甚至没有得到第五频道观众的赞同”。
    “Sovschola”门户网站的分析员文章指出，尽管“时代法庭”节目始终表现出对自由主义的鄙夷、恶意和放肆，斯瓦尼泽、姆列钦也总是试图打断和妨碍对手陈述观点，但库尔根尼扬还是满怀信心地在别人的信息舞台上制胜。他通过这个辩论的讲台，不仅成为一个有力的主攻手并胸有成竹地与两位自由派记者大腕对峙，而且做得更多。作为公诉人，他把克拉夫丘克和舒什科维奇这两个证人变成了被告，这两个人满以为感恩的俄罗斯人会为他们摧毁苏联而喝彩，没想到得到的完全不是自己所期待的结果。更重要的是，20年后的社会能够看到克拉夫丘克和舒什科维奇是如何撒谎、傲慢和无耻。一位分析家看了节目后说：“看到他们我就明白了，1991年的苏联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另一些精英，而绝不是戈尔巴乔夫、叶利钦、克拉夫丘克和舒什科维奇这些人。如果那时有另一些精英，苏联的解体、可怕的族际冲突、骇人听闻的反社会改革就能避免。”
    有些网民批评库尔根尼扬的辩论“情绪化”，“Sovschola”门户网站分析员文章指出，库尔根尼扬的立场比姆列钦更深刻，因为他知道整个历史充满存在主义与形象主义的意义，所以他比对手更充满激情，也更接近俄国和俄罗斯历史的价值核心。
    四、从投票结果得出的几点结论
    从上表可以看出，在28个电视辩论题目中，绝大多数题目直接涉及苏联历史及苏联解体后的20年新俄罗斯历史中的重大事件和人物。而电视观众的投票结果是否完全代表当今所有俄罗斯人的立场，这也有待于俄罗斯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作科学论证。但无论如何，观众的投票结果至少从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今天俄罗斯社会对本国历史，尤其是对苏联历史的态度和立场，反映了俄罗斯社会思潮的某些动向，我们可以从中得出一些结论。
    首先，自由主义史学观点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俄罗斯人的认同。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官方学者对苏联历史的评价较之苏联时期出现180度的大转弯。近20年来，学界和主流媒体已经形成一套新的定论。但从这次观众投票的结果可以看出，官方学者的观点并没有被民众所接受。比如，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舆论界把沙皇尼古拉二世列入圣人之列，每年在他及其家人被枪决之日都举行祈祷仪式，电视和报纸对他及家人的赞美之辞不绝于耳。但仍有78%以上的电视观众和网民并不认为他是“称职的领导人”。不仅如此，从1991年8月起，“布尔什维克毁了俄国”、“十月革命使俄国偏离了人类文明的主干道”等论断时时冲击着人们的头脑。但至今只有28％的电视观众赞成这一论断，而72％的人否定这一说法，认为“布尔什维克是俄国的挽救者”。这些年来，斯大林时期实行的集体化成了斯大林“残忍”的主要罪证，但78％的电视观众认为集体化是“极其必要的”，只有22％的观众认为集体化是“罪恶的、冒险的”。“苏德条约”至今一直是一些反斯大林的俄罗斯人，尤其是西方反苏、反共人士把斯大林与希特勒相提并论的证据，但91％的观众认为这一条约“为苏联提供了必要的喘息时间”，而否认它“开启了通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道路”。在俄罗斯官方的宣传中赫鲁晓夫被称为撼动苏联制度的“先行者”，斯瓦尼泽、姆列钦在辩论现场还竭力证明赫鲁晓夫在反斯大林化过程中对动摇苏联人的历史意识方面所作的贡献，但尽管如此，只有11％的观众认为赫鲁晓夫的政策是“挽救的措施”，而89％的人认为是破坏苏联制度的“延爆地雷”。在俄罗斯人的意识中一直被灌输这样的思想，即勃列日涅夫时期是苏联制度腐朽的停滞时期，然而只有9%的观众赞成这是“苏联制度的濒亡时期”的说法，91％的人认为这是“错过许多机会的时期”。也就是说，他们表达了这样一种信念，苏联社会的潜力并未耗尽，遗憾的是，这种潜力没有得到应有的发挥。苏联解体给原苏联各族人民带来巨大灾难，但今天的自由主义历史学家还试图证明，加速苏联解体的“别列韦日协议”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并请来当年与叶利钦一起签订协议的克拉夫丘克和舒什科维奇为其辩护，但公诉人库尔根尼扬把这场辩论变成了“后苏联的纽伦堡”，把这两位仍在世的历史证人变成了被告。结果，库尔根尼扬的立场得到91％的电视观众的支持，甚至现场观众的多数（52%）都不认为这一协议是“两害其轻”。被称为俄罗斯“休克疗法”改革之父的盖达尔不久前去世，俄罗斯官方人士对他的溢美之辞铺天盖地，然而，只有14%的电视观众赞成“盖达尔是建设者”这一评价，而86％的人毫不怀疑地确信“盖达尔是破坏者”。所有这一切不能不说明，自由主义史学家20年苦心经营的所谓新的史学理论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俄罗斯人的认同。
    其次，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仍不放弃自己的信条。观众对“时代法庭”节目的态度十分鲜明，这就是不接受自由主义的历史价值观。对此，自由派感到十分委屈，并认为投票结果被人做了手脚。当《俄罗斯报》记者向姆列钦问道：“您的观点在投票中输掉了，您对此有何感受”时，姆列钦回答说：“我感到痛苦。这是在有意捏造历史的人的帮助下做出来的结果。伪造历史使人残废，不仅使人丧失历史知识，而且剥夺了人们比较和思考事实、批判地分析问题的能力。我感到痛苦的是，这些年为改变局面人们做得太少了。我一直关注学术上发生的一切，那里近些年发生了重大突破。然而，在科学成果、历史知识与社会舆论、大众观念之间仍存在巨大的鸿沟。不可思议的断裂！”显然，自由派知识分子并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不接受他们的观点，仍把他们的失败看成在俄罗斯社会转型期间的失意者的怀旧情绪作祟。当然，姆列钦不得不承认，人们对现实的失望也是一个原因。他谈到一个细节：“在录制关于勃列日涅夫的一期节目时，大厅里简直炸开锅了，观众开始喊叫起来，说勃列日涅夫时期这样、那样。我看到，喊叫的是年青人，他们是勃列日涅夫逝世后成长起来的。这与今天人民的极度失望有关系。我甚至不知道这种失望如此强烈。”姆列钦坚持认为，俄罗斯社会仍在原地踏步，他甚至把不投他的票的人比作愚钝和“僵死”的人。他更看不到苏联时期在俄罗斯历史中的地位，断言“近百年来，我国在各方面都发生了文明的落后，无论如何也未能摆脱这一落后境地”。
    最后，抛弃历史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20年来，自由主义文人在抹黑苏联历史、用自己的观点为俄罗斯人洗脑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观众投票的结果显示，这种工作的效用不大，社会的大多数对苏联历史仍持肯定态度，用姆列钦的话说，“从本质上说，并没有发生与过去的真正告别”。可以想像，如果是20世纪90年代初电视上播放“时代法庭”这样的节目，姆列钦的观点或许会获胜，因为当时所有的苏联象征物都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俄罗斯似乎与自己的过去告别了。老百姓曾信以为真，以为苏联的过去都错了，只要抛弃了这一切，俄罗斯从此就能走上文明的坦途。但20年过去了，人民发现丢掉的比得到的要珍贵得多，对历史的虚无只能造成对未来的迷茫。俄罗斯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布坚科对斯大林体制曾进行过尖锐的批判，但他对俄罗斯社会上刮起的否定苏联历史的思潮十分忧虑，他曾警告说：“烧掉自己历史的人民是不能成为政治上的人民的，因为他们将失去未来，失去所有方位。”或许受类似警告的提醒，俄罗斯社会近年来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历史，大胆表达自己的观点。2008年，“俄罗斯”电视台曾组织了“历史名人”电视评选节目，4600万人参与了评选。最初的评选结果与主办方的意图相反，斯大林、列宁名列前三位。在主办方实施某种技术手段后，在最后公布的投票结果中，斯大林还是以第三位当选（莫斯科大公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和彼得?斯托雷平位列第一和第二）。2009年，俄罗斯社会在探讨如何实现新的现代化的时候，“又出现了苏联的、甚至斯大林时代的文艺复兴”（《莫斯科共青团员报》记者语），人们试图在苏联经验中寻找坐标。此次“时代法庭”电视辩论中，大多数人站在了代表其心声的库尔根尼扬一边，而抛弃了自由主义的代言人姆列钦。原因何在？笔者认为，库尔根尼扬下面的话道出了原因：“我把苏联遗产看成是未来的一个因素，我认为，苏联遗产具有巨大的历史价值。苏联遗产昭示了某种对人类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直到今天都没有失去现实意义。我们的国家如果不以正确的方式重新对待自己的苏联经验，就将寸步难行，而只能滑向深渊。我始终这样认为，早在改革时期就这么说，那时我还是绝对的少数。但现在我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而我的对手却不这样认为，恰恰相反，更加歇斯底里地否定一切。”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368期，摘自2011年第1期《国外社会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