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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人民日报”侠客岛:因卡斯特罗而萎

作者:笔  刀   来源:一粒铜豌豆  

“不一样的人民日报”侠客岛:因卡斯特罗而萎

  

陌生的卡斯特罗

卡斯特罗突然离世了。

尽管到处都是对卡斯特罗逝世的报道,但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对卡斯特罗离世最直接的反应,应该是——陌生。别说是一大部分政治无意识的学生和中产人士不熟悉卡斯特罗和古巴革命,即使是以卡斯特罗、格瓦拉为偶像的左翼青年们,也感受到自己对卡斯特罗和古巴革命的陌生。

至少有十家以上的媒体采用了“我终将离去,但理想不朽”作为报道的标题。这句感情充沛的卡斯特罗语录一方面透露出卡斯特罗的革命情怀,另一方面也暴露出诸多媒体对于卡斯特罗的无知。除了这句话和另外几句语录,各大媒体再也找不到别的话语来描述卡斯特罗。

这种对社会主义革命的陌生不是偶然的。大众媒体兴奋地讨论美国大选,观看英国脱欧,对法国政局如数家珍,但是没有几个媒体从业者真正熟悉和理解仅存的几个社会主义国家。对于古巴、朝鲜和越南,媒体给我们的暗示一直都是:“有什么必要了解呢?穷、落后、专制、搞笑,这几个词就足够了。”

在这种情况下,以“不一样的人民日报”闻名的侠客岛跳了出来,凭借自己看过一篇别的媒体没看过的“卡斯特罗生前最后一次演讲的演讲稿”为底气,写了一篇《卡斯特罗:哲人其萎》。

侠客岛以前总是能够把自己的立场和意识形态藏好,写出让人看了觉得中正平和靠谱实在的作品。但是这次,由于作者对古巴和社会主义的陌生,以及作者强烈的意识形态说教欲望,这篇稿子一下子就把统治阶级想说而不方便说的话,直接说出来了。

仅凭卡斯特罗演讲稿中的一句话,侠客岛硬生生把反抗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和特权阶级的革命者抹黑成一个傻老头,再给这个傻老头挂一个铭牌:哲学家。

可笑的是,作者还顺便把毛主席也牵扯进去。

不要革命的卡斯特罗?

我们来详细看看侠客岛是怎么描写这个革命者的。

“在世人的眼中,卡斯特罗一直是一个战士,但退隐后的菲德尔·卡斯特罗更像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在家中摆弄着他的花草树木。”一句娴熟的白描,那个穿着军装的战士就变成了温和的长者了。人的生活有多个侧面,革命者在社会平等的时候可以去养花,在社会充满剥削的时候去革命,这是自然的事情。但是侠客岛看到的卡斯特罗,却只会养花,不会革命。这并非是由于侠客岛看不到革命的卡斯特罗,而是侠客岛理解不了革命的卡斯特罗,更不愿告诉别人一个革命的卡斯特罗。

“思考自然的卡斯特罗在此刻更像是一个哲人,而不只是一位革命者。”在作者看来,哲人是要高于革命者的,因此,成为哲人的卡斯特罗,“人生和政治经验慢慢堆积,他对革命的限度、现实的复杂性,以及自然力量的理解便愈发深刻。”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呢?如果说哲人是比革命者更高的存在,如果说有了人生的经验的不愿意革命的长者,对自然力量理解更为深刻(自然力量,听起来好害怕的样子),那么,那些还叫嚣革命,叫嚣着批判资本主义的年轻人,不就是缺乏人生的经验的,没有达到人生的高度的愤青吗?

有很多年轻人崇拜卡斯特罗,侠客岛便要教他们,要向卡斯特罗学习哲人的经验,不要学习卡斯特罗年轻时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更不要学习他年轻时候“幼稚的”革命热情。作者说:“他提及了人类遭遇的剥削与不义,但却没有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更没有鼓舞人民对敌人的仇恨。”作者已经到喉咙的话不就是,“卡斯特罗都这样了,你们那些反对资本主义的还有什么资格?”

这样简单粗暴的歪曲,拉低了侠客岛的水平。

相信每一个参与社会主义革命的革命者,都能背诵马克思的这句话:“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如果哲学家能抵抗帝国主义入侵,能消灭阶级压迫,能缓解贫富差距,能制止屠杀和战争,我们当然说哲学家是很高的,我们当然都想去书斋里为成为哲学家而努力奋斗。

正是因为哲学家做不到,马克思才要组建第一国际,卡斯特罗才要闹革命。这个道理,作为某高等院校的副教授,居然不懂?

被删减的卡斯特罗

曾经一位老师,向班上的同学愤怒的谴责毛泽东是一个反智主义者,举的例子是毛主席语录中的一句,“知识越多越反动”。同学们听的深以为然,没想到我上网搜索一下,就看到全文是“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卡斯特罗的演讲也是一样,作者引用了演讲将要结束的一段,将其理解为“好的政治并非不断革命,而是敬畏自然,顺应和利用自然。最大的政治问题不再是人与人的相争,国与国的相抗,恰恰寓于人与自然之关系中。”

且不说卡斯特罗呼吁人们关心地球资源问题,和作者理解的“最大的政治问题不是人与人的相争”之间,不知道隔了多少距离;也不说卡斯特罗的发言正处在古巴与美国关系缓和的背景之下,有其具体的政治指向,就说作者可以抹去卡斯特罗演讲的其他部分,就让作者的意图暴露的太明显了。

细读卡斯特罗演讲全文,首先卡斯特罗便说,“在像这样的超过1000人的会议中,有九百多位是由我们自己的人们任命产生的革命代表。”“这革命的特权,是我们自己争取(意志/意识)的结果。”

接着,卡斯特罗说,“对那些曾经拥有特权,依靠剥削和掠夺穷人脑力和体力劳动所得的物质财产来维持工作和全部私有财产的特权阶级来说,共产主义者这个词,是历史上最(被)歪曲和诽谤的概念。”

卡斯特罗的这样演讲,是对古巴的一群共产主义者说的,因此没必要在反抗资本主义上说太多。卡斯特罗接着讲,“我知道你们各位不需要解释更多。”而在作者那里,却完全忽视了这个背景,变成了“(卡斯特罗的演讲)没有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

卡斯特罗还说,“在革命70年后,列宁的作品被轻贱,这是多么沉痛的历史教训啊!”

凡此种种,作者一句话也不敢提。一向以严谨和踏实面貌出现的侠客岛,因为作者的故意回避和刻意篡改,损害了自己的声誉。

心灵能量巨大无比的卡斯特罗

作者不仅回避这些问题,甚至违背了基本的历史唯物主义。作者接着写道,“古巴与美国的和解源自于“自然”对“革命”的驯服,也源自于理想与现实的和解。”看到这里,严肃的笔刀同志内心波澜壮阔,甚至忍不住想笑。这位副教授何止是对历史和政治一无所知,简直是对历史和政治一无所知。

美国对古巴的封锁和解冻,背后有着复杂的利益博弈和政治操作。美国封锁古巴的根源与苏联的支持、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殊死斗争相关,而美国对古巴的解冻,与美国国际地位有所下降,美国长期的封锁造成了古巴经济难以继续支撑有关,同时受到全球左翼运动的退潮的影响。而这一切,都被作者理解为革命者个人放弃革命,放弃理想,拥抱自由,拥抱现实的结果。

卡斯特罗和其他革命者的内心的变化,居然能够完全改变古巴和美国的关系。好像一切都是无所不能的卡斯特罗及其同伴操纵的结果。

以及,这么赤裸裸的说美国就是“自然”,美国就是“现实”,对于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党媒来说,也太没有尊严了吧。

为何是这样的卡斯特罗?

在那些细节上的破绽,例如特朗普大选已经结束,但作者还说“奥巴马是否也能跟得上卡斯特罗的思考呢?”,例如作者居然用毛泽东与尼克松的外交辞令来抹黑毛泽东,例如最后也没说清楚“哲人其萎”和卡斯特罗有什么关系,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总之,侠客岛对革命领袖的扭曲和玷污,让我很不满。

在这种不满之中,我意识到,像我这样的青年,对于社会主义革命和革命领袖们,已经极为陌生。而震惊的是,主流媒体不仅没有帮助我们理解革命,理解社会主义,反而扮演者混淆是非的作用。

回到一开始作者的那个建议,是不是革命一开始就是幼稚的?是不是拥有人生经验的长者们都不会倾向于革命?是不是革命再也不需要了?

实际上,格瓦拉的格言已经给出了回答,并且这回答让侠客岛的这位作者的脸啪啪作响。

“不要问篝火该不该燃烧,先问寒冷黑暗还在不在;不要问子弹该不该上膛,先问压迫剥削还在不在;不要问正义事业有没有明天,先问人间不平今天还在不在。”

最后,还想再引用列宁的话,一方面用来解释侠客岛这片文章的用意所在,另一方面,也算是纪念卡斯特罗,回应卡斯特罗演讲中说的:“在革命70年后,列宁的作品被轻贱,这是多么沉痛的历史教训啊!”

“当伟大的革命家在世时,压迫阶级总是不断迫害他们,以最恶毒的敌意、最疯狂的仇恨、最放肆的造谣和诽谤对待他们的学说。在他们逝世以后,便试图把他们变为无害的神像,可以说是把他们偶像化,赋予他们的名字某种荣誉,以便“安慰”和愚弄被压迫阶级,同时却阉割革命学说的内容,磨去它的革命锋芒,把它庸俗化。现在资产阶级和工人运动中的机会主义者在对马克思主义作这种“加工”的事情上正一致起来。他们忘记、抹杀和歪曲这个学说的革命方面,革命灵魂。他们把资产阶级可以接受或者觉得资产阶级可以接受的东西放在第一位来加以颂扬。”

向革命的卡斯特罗致意!

附文  卡斯特罗:哲人其萎

来源:侠客岛

/康子兴(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

当地时间11月25日,菲德尔·卡斯特罗去世。

在媒体的镜头中,他常着一身戎装;在古巴人民的眼中,他象征着革命的理想。在美国领导的强权世界里,他率领小国的人民,拼死相抗。他是一个战士,有一副铮铮铁骨。“老兵不死,他只会渐渐凋零”,敌国的某位将军曾富有诗意地如此吟咏。然而,诗情终究敌不过自然规律,这位老兵在九十岁的年纪撒手人寰。

告别

在世人的眼中,卡斯特罗一直是一个战士,但退隐后的菲德尔·卡斯特罗更像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在家中摆弄着他的花草树木。习近平两次到访,他都拉着看他种植的辣木,请他吃辣木叶子拌沙拉。

经历过革命的血雨腥风,看着身边的战友逐个凋零,他已将自己的高寿视为一种“幸运”。

今年四月十九日,他在古巴共产党七大闭幕式上发表演说,将其视为自己革命生涯和政治生涯的“绝唱”。他说,“或许,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会场发言”。

这篇演讲虽然简短,但内容却非比寻常。

他在演讲中,提到了自己的人生与事业。但意外的是,卡斯特罗并没有沉湎于此,他更多地提及了永恒的时间,在“漫长无界限的时间”里人类遭遇的不平等与困境、物种与太阳系不能免于消逝的命运,以及不朽的理想。永恒的时间意味着超越于人事之上的自然规律。思考自然的卡斯特罗在此刻更像是一个哲人,而不只是一位革命者。他设想自己站在有朽生命的终点,站在某个超越了历史命运的位置,回望历史,反思自己的革命生涯,反思古巴社会的变迁,进而思索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

他提及了人类遭遇的剥削与不义,但却没有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更没有鼓舞人民对敌人的仇恨。当人生和政治经验慢慢堆积,他对革命的限度、现实的复杂性,以及自然力量的理解便愈发深刻,从而,他的政治态度也愈发温和,革命激情也渐趋平和。

他向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如此讲述“政治”:

“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者在座的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个演讲中,政治在哪里。相信我,我很难启齿,但政治就在这些温和的话语中。我希望我们人类多关注自己与这些现实并为这些担忧,毕竟我们的时代已不是亚当和夏娃的日子。没有雨,没有水库蓄水,没有地下水,又没有足够的科技支撑,谁将来解决非洲难民们的饮水问题?我们会看到政府签署的整个气候承诺是怎么说的。”

在他看来,好的政治并非不断革命,而是敬畏自然,顺应和利用自然。最大的政治问题不再是人与人的相争,国与国的相抗,恰恰寓于人与自然之关系中。“眼前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解决几十亿人的生存问题和人类与有限的自然资源之间的矛盾。”“现如今最大的危险,是地球上那些可能破坏世界和平、并使人类无法在地球表面生活的现代武器带来的巨大破坏力。”

和解

革命伴随着暴力,卡斯特罗这几十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然而,到了晚年,这位老战士突然对暴力有了深刻的警惕。他开始告别革命的“共产主义”,转而坚守自然的共产主义理想。在他眼中,相较于剥削与霸权,这更是一个值得永远追求的正义秩序。他在晚年走出了革命与战争的逻辑,与现实达成了和解。

他为他的国家和人民留下一个永不消逝的理想:“每个人都会有大限来临的一天,不过古巴共产主义的思想将永远留存”。只不过这个理想的达成,不再借助暴力和对抗,而是和解与交流。

在卡斯特罗发表上述演讲之前的一个月,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古巴,并于3月22日向古巴人民发表演讲。距离柯立芝总统在1928年的访问,历史已经走过88年,跨越了二战和冷战。虽然仅隔一湾浅浅的海峡,但两国关系却因战争思维而冻结上了厚厚的冰壳。

卡斯特罗一生中曾遭到美国特工六百多次失败的暗杀。时至今日,两国仍然受到冷战余韵的影响。不知是不是在任期结束的前夕,想为自己树立和平的历史形象,奥巴马声称,他的访问旨在“埋葬美洲冷战最后的残留”。

实际上,早在2014年,美古两国已宣布开启关系正常化进程。美国已经在古巴设立使馆,两国也加强了经济贸易上的联系。看起来,美古关系的缓和,意味着冷战的最后一块坚冰正在消融。

面对这个一度不共戴天的宿敌,卡斯特罗在有生之年选择了和解,这需要多大的智慧、决心与勇气!

他在古共七大上的演讲为这一切提供了答案:古巴与美国的和解源自于“自然”对“革命”的驯服,也源自于理想与现实的和解。政治智慧便在这和解中诞生、成长:政治的根基必然寓于社会与人性的自然机理之中,正义理想的实现亦需要顺乎自然的积累。甚至因革命而奠定的国家也唯有顺应自然之道方能守护与发展。

正如卡斯特罗所言,“简单来说,我不是无知的、极端的和眼瞎的,也不会为了认同自己的意识形态而去学经济学。”政治家的眼睛必须足够明亮,不囿于意识形态教条,才能洞晓政治与经济的自然。唯有如此,理想才不是空洞的教条,方能有澎湃的生命力与感召力。

但旨在“埋葬冷战残留”的奥巴马是否也能跟得上卡斯特罗的思考呢?

奥巴马在演讲中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对和平的信心,认为两国虽有制度与文化上的差异,但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天性将会超越彼此的隔阂。这似乎是在回应卡斯特罗的善意。但奥巴马在演讲中依然不遗余力地向古巴人民兜售美式民主,依然是一种倨傲的姿态、冷战的思维。可惜,卡斯特罗寻求的和解,绝不会是屈服于一个强权,而是顺从实际的、真实的两国人民利益,顺从历史发展的大势。

必然性

经历过革命的卡斯特罗,应该深味黑格尔所说的“历史必然性”。

年轻时代参加革命,为的是摆脱历史的“宿命”,寻找“理想制度”。然而,法国大革命的领导者罗伯斯庇尔说过,革命的巨流一方面被“暴政的罪行”,另一方面被“自由的进步”推波助澜,狂飙突进,两方面又不免相互激荡,以致运动和反运动既无法达到平衡,也无法相互掣肘和牵制,而是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汇聚成一股“进步的暴力”,不断加速奔涌向同一个方向,无物可以幸免,无人可以阻挡。甚至革命者自身也被裹挟而去,无法掌控未来。

革命寻求自由,却被这种无法控制的历史必然性消解。晚年的卡斯特罗对革命和自由的这种悖论应该深有体会,更能理解在强大的历史大势面前个体的有限与渺小。

革命属于青年,平和属于老人。他跟历史上很多政治家的晚年一样,放下了靠斗争创造新世界的理想,寻求与现实的和解。他在退隐后,专心寻找营养成分高,容易生长的植物,全身心打理庭院里的辣木和桑树。他可能在与自然的交道中,找到了理想与现实的平衡。

1972年2月,毛泽东对访华的尼克松说:“我和你只讨论哲学问题。”一生佩服毛泽东的卡斯特罗,在晚年也从革命家变成了哲人。如果他见到奥巴马,应该会拉着他看看庭院里的花草,和他聊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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