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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老兵亲述:回家才知道自己成了“烈士”

作者:   来源:中国退役军人  

 

抗美援朝老兵亲述:回家才知道自己成了“烈士”

他的名字被刻上了烈士纪念碑,他的烈士证书已被贴在了墙上。当他扛着行李跌跌撞撞半夜敲开家门的时候,一家人把他当成了鬼……他说:“妈,我没死,我是人啊,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热乎的啊!”那一刻,他泣不成声。

口述∣庞兴海

我叫庞兴海,是牡丹江市离退休干部休养所休养员。原籍山东省商河县孙集乡李家桥村。1947年7月,十七岁的我应征入伍,先后在23军67师任战士、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等职,参加过莱芜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丹江战役和抗美援朝战争。

去找队伍,我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

1946年2月,我的家乡翻身解放,人民群众杀猪宰羊欢迎亲人解放军,那时我16岁。不久,我参加了本村的土改运动,担任村民兵队长兼治安员。

但好景不长,随着解放军南移,我们乡又被占领了,乡团头目还对参加土地改革的同志进行残酷镇压。因为我年龄小,父母托人出面担保求情,才把我放了出来。但是他们也提出了条件,如果我再参加共产党,就要杀我们全家。父母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乱来,否则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尽管如此,我参加解放军的心从没变过。我暗自准备,终于有一天,趁家人不注意离开了家,并顺利加入了队伍。

1948年8月,济南战役拉开序幕。当时,济南是国民党支撑华北残局的战略要地。按照毛泽东同志围城打援的战略思想,我们师负责攻打维县,切断敌人对济南的增援。

我有生以来参加的最壮烈的一次战斗就是打大兴庄。大兴庄是对方兵团驻地碾庄子的前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由于侦察兵失误,敌人守军是一个加强营的兵力,我方误认为是一个连。我两个连的兵力连续攻击六次,均被敌人打退,死伤惨重。营长急了,命令四连突破。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我所在的尖刀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到了城墙脚下,战士张士强用尽全身力气,把炸药包推进了火力发射口。“轰”的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2米多宽一个口子,张士强的肚子也被炸出拳头大的洞。他迅速用水碗扣住伤口,用三角巾捆上,继续和我们一起冲锋。

攻下城门,我才发现自己也负了伤,屁股被子弹打出一个很深的洞。那一次,我们尖刀班荣立集体三等功。

守卫高地,四个班只剩下两个班的人

1951年9月20日,67师204团从辽宁丹东步行进入朝鲜。进入朝鲜后,我们昼伏夜出,步行十余天,行程千余里,饿了吃口自带的干粮,渴了喝口河沟里的泥水,头上有敌机侦察轰炸,路上有敌军围追堵截,可谓吃尽了苦头。到了目的地,我们的工作就是修战壕、挖猫耳洞,建立战场后备基地。

次年2月,我们来到了朝鲜战场的中线,承担着守卫无名高地和前线侦察任务。那时我担任200团5连排长。不久,接到上级命令,要求我团第四次攻打石砚洞北侧的侧峰,解除保卫无名高地的隐患,为朝鲜停战奠定基础。这一仗,必须打,而且一定要打赢。

按照战斗分工,6连攻主峰,5连攻侧峰。在炮团的火力掩护下,侧峰顺利攻下,而攻打主峰的6连却伤亡惨重,在5连火力支援下,6连连长陆长营亲自冲锋,他连续炸掉两个碉堡,打开了突破口,占领了主峰。

主峰被占领后,敌人更加丧心病狂地攻击,炮弹像雨点似的落下来,山头的岩石被炸成2米多深的沙坑,我排四个班战士打得还剩下两个班,在敌人猛烈的炮火和一次反击中,两个班最后变成了几个人。此时我右手已经负伤,但我坚定一个信念,就是在援兵到来之前誓死保住阵地。右手不行用左手,扔手榴弹,架机炮,连续指挥打退敌人的两次反击,等援兵终于到来时,我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已过了两天两夜,我发现自己的两个脚后跟已经磨得没皮了,治疗两个半月,鉴定为三等伤残。而头部弹壳残片还在,阴雨天钻心的痛。组织上告诉我,可以退伍或者留在后方,我却毅然决定重新回到原来200团。

营教导员见我前来报到,很是惊讶,“啊呀,小庞,你不是已经牺牲了,怎么又活了,真是奇迹!”他用右手使劲地拍拍脑袋:“无名高地烈士纪念碑上,已经刻有你庞兴海的名字了啊,这不是做梦吧?”

回到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烈士”

抗美援朝结束后,我随着大部队回到祖国。从1947年7月偷偷参军,我一直没有与家人取得联系,虽然写过几封信,都没有回音,我想,也许真的因为我参军,父母和家人受牵连被杀害了。

1954年5月,我到石家庄步校学习,这期间我也给家写过几封信,依然没有回音,这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军校生活紧张忙碌,一晃4年过去。1958年临近春节,校友纷纷回家过年,剩下的同志都是孤儿。此刻我想回家看看的念头油然而生,父母要是还活着都已经60多岁了。第二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下了火车,乘客车来到孙集乡政府驻地时,天已黑了,正是大年三十,回家已无车可乘了,我只得饿着肚子扛着行李箱摸黑往村子奔。十多年了,家乡发生了很大变化,走错路又返回,走走停停,又饿又累,当走到村子东面桥头时,眼睛一亮,过了小桥不远,就应该是我们李家桥了。

走到桥上,铁链架设的木桥“吱呀、吱呀”地响,左右摇摆不停。我心想,可得小心啊,掉到河里,必死无疑,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我都活过来了,千万别在这小河沟里翻船啊。天黑,看不清前面铁索上是否有木板,二十多米长的桥,我走了二十分钟。

谁知,刚过桥,路上突然蹿出两个人,手握木棒大喊:“什么人?”我一惊忙说:“我是庞兴海,回家探亲。”还没等我说完,两人撒腿就跑。我喊:“别跑,再跑我就开枪了。”那两个人听说我有枪,站住了,我说:“回来,回来,帮我把箱子扛到村西头。”他俩不情愿地扛起箱子往村西走,走得非常快,当到我家门口时,他俩放下箱子就跑了。本来我还打算打开箱子给他俩拿点糖果什么的呢。

来不及多想,扛起箱子我就敲家里的门。刚敲门时,屋内有说话声,我心里可高兴啦,就大声地喊:“妈,快开门,我是兴海啊。”我这一喊,屋里顿时没有了动静,灯也灭了。我越喊,屋内越没有动静,等了二十多分钟,屋内传出了妈的声音:“你走吧,大过年的你来做什么,不是已经给你烧过纸钱了吗,走吧,快走吧,别闹我们了!”

听了妈的话,我一下子蒙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没有原谅我啊?好,我走,我赌气扛起箱子走出了门。大过年的,我往哪里走啊?站在门口,我泪流满面。此刻,我看见五六个人手里拿着棒子走了过来,我猛地站起身,这时才发现来的都是我的家人,有父亲、哥哥、弟弟和叔叔,最后的那个小脚老太太,就是我妈。

他们看我穿着军装,站在那儿,没有再往前走。这时我又大声说:“我是兴海啊!”他们没有动,只有我妈慢慢地挪到我跟前,仔细地端详着我说:“你把手伸给我摸摸,有没有热乎气。”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以为我是鬼呢,据说鬼的手都是凉的。

我说:“妈,我没死,我是人啊,不信你摸。”当妈摸到我的手时,她一下子抱着我就哭了。

回到家里我才知道,1953年,当地政府依据部队的牺牲通知书,已经给我办理了烈士证,我家早已享受到烈士待遇,领了260元的抚恤金。

春节过后,我找到相关部门,取消了我家的烈士军属待遇,并返还抚恤金,但政府没有收回260元的抚恤金。至今,我仍觉得这笔钱应该还给国家。

▲庞兴海在军休所参加“快闪”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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