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正在发生质的变化
崔之元
贸易战的影响不能仅看当期
最近中国人民银行前行长周小川在意大利接受采访时说,根据他的研究团队的计算,贸易战对中国GDP增长的影响小于0.5%。
我觉得这个判断有局限性。如果仅仅从对贸易、对GDP增长的影响来说,从当期来看是成立的。但这个计算可能忽略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投资的不确定性,贸易战对未来的影响将会涉及到多个方面。中美贸易总共有5000多亿美元,特朗普说要把中国对美国进口的全部数额都增加关税。这可能只是一个威胁,因为在他国内反对的声音也很多。但是不管怎么发展,在考虑中美贸易战的影响时,不仅要看它对当期贸易额和对GDP增长的影响,而且要看由于它带来的巨大的不确定性,将对很多方面的投资产生影响。最近有一个报告,提到日资企业已经不再进行新的投资。所以从发展趋势看,“小于0.5%”这个判断恐怕是很不全面的。中美关系已经不能再用以前的判断“好也好不到哪去,坏也坏不到哪去”,而是正在面临一种质的变化。事情已经在发生,不能只是看当期。
国内有一种观点,认为这个贸易战没什么了不起,因为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全球供应链。1990年以后,特别是中国加入WTO以后,全球生产方式有一个大的变化。以前在讨论国际分工的时候,包括所谓比较优势理论,它都是基于这样的事实,即国际分工基本上是多种产品在国家之间的分工。1990年以后,国际分工的格局产生了明显的变化,成为产品内不同加工环节之间的分工,而不仅是产品在国家之间的分工。比如苹果手机的制造,必须进行内部不同元件的分工,不同元器件在不同的国家生产。传统的比较优势理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成立。再比如半导体,美国对中国的半导体元件大量增加关税,其实等于美国对自己的企业增加关税,因为大量的半导体元件是在中国的中美合资企业生产的。美国的汽车零部件进口大部分来自墨西哥。
根据这种全球价值链的观点,一些人就认为贸易战并不可怕。他们认为美国不可能向自己的企业征税。确实美国很多跨国公司坚决反对对中国征税,这次美国政府征求意见时反对意见也很多。
生产方式的新变化带来的影响
奥巴马担任总统的时候,曾经对苹果总裁蒂姆·库克说,你为什么不把中国苏州的苹果制造厂搬回美国?苹果最大的生产基地在苏州。奥巴马说,希望你能把它带回加利福尼亚。库克说我不是不想搬回美国,但是如果美国能够有8万名现场工程师,我就搬回来。根据蒂姆·库克的说法,这个现场工程师不是说一定要有博士学位那么高深的理论知识,他是有技术操作经验和现场管理经验的工程师。这8万名工程师在苏州有,而在加利福尼亚就没有。这个产业链所需要的这么多种专业的技术人才,美国本土绝对不可能提供。20世纪90年代时,比较极端的崇尚全球化的人有一种观点,认为美国就是全球的设计商,就是搞高科技设计,制造业生产全都移到世界其他国家,那么转移到中国当然是首当其冲。实际上生产方式发生变化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从原来的所谓福特主义转变到后福特主义。德国说的工业4.0也是一种后福特主义。其核心就是表明,复杂产品的设计、制造,包括销售等环节是有内在联系的,不能够完全分开。
比如说,如果美国只是一个设计中心,新的生产方式就要求设计和制造现场要经常互动,根据用户反映和制造中发生的问题,迅速地反馈到设计。当然即使在有关各方的距离很远的情况下,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做到。实际上这种生产企业已经不再是传统的企业,所谓的科斯定理要把企业和企业的边界搞得很清楚,现在这种界限也不那么清楚了。现在后福特主义认为,实际上企业和周围大量的供应商、制造、设计等环节有紧密的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他想把产业链转回去的努力,我认为不能够低估。这个产业链是否长期依赖中国?我们要充分注意到可能的变化。
全球供应链的转移还是中期的因素,比较短期的因素就是中期选举。特朗普一定要争取共和党的胜利,所以他要更进一步地威胁向中国全面征收关税。
在美国选举中比较值得重视的一个方面,就是“社会主义”这个词已经不那么忌讳了。桑德斯2016年在竞选演讲中公开说自己是社会主义者或者是民主社会主义者,现在这已经公开地作为选举演说词。比如几个月前,纽约有一个资深的民主党众议员,在民主党内准备作为替代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的人选,结果在纽约州竞选时,被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孩给选败了。而且这个20多岁的女孩明确说,她就是社会主义者。从这里可以看出不确定性。
在“斗而不破” 中做全面准备
我认为中美关系正在发生质变,不是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但这个质变的性质,我认为它还是“斗而不破”。在这一局面下,我们要做多方面的准备。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是,近日中国商务部正式批准埃塞俄比亚大豆通过了所有的进口检验,埃塞俄比亚大豆的质量问题值得一提,因为它原来主要是喂牲畜,就是作为饲料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做好全面的准备,保持“斗而不破”,我觉得是非常关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