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和天堂——《长征》摘录之五

作者：马也

——《长征》摘录之五

    在社会极端不公平的年代里，富人的噩梦就是赤贫者的梦中天堂。

红军来了！红军来了！消息惊动了偏僻的村落。向往红军的农民们，开始秘密开会。地主的深宅大院门户紧闭，护院的民团兵丁拿起了枪。地主的儿子腰里别着匣子枪，在祠堂四周转了一圈。他家的一个佃户，正在祠堂里带领穷人开会。

    晚上，这个佃户在地主家的后院被斧头砍死，尸体挂在院墙上。可是天亮的时候，地主家门口乱成一团，朱毛红军距离镇子东头不远了。地主全家开始向西头逃跑。青年农民很快就集中在镇边的土地上，手里的梭镖闪闪发亮。红军的队伍走来了。这是一支衣衫破旧但队列整齐的队伍。一个年龄很小的红军，吹着一支小铜号走在前面。身后步伐稳健的红军士兵，有的赤着脚，有的包着脚布，有的脚上的草鞋已经磨破。

    红军占领镇子之后，在所有的墙上写了标语：“饥民们，向土豪劣绅要粮！”“消灭一切不公平现象！”然后召开群众大会，把地主家的财物分给最贫困的人。场院挤满穷人，孩子们攀在树上。一个红军干部开始演讲：“穷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地主老财、国民党军阀、资产阶级都压榨我们，可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穷人创造的！不打败他们，把本来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我们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农民协会万岁！暴动万岁！红军万岁！”最后，土台上来了一个留着胡子、面色很黑的人——朱德讲话语调很慢，他对农民讲了自己信仰共产党的经过，讲了南昌起义和红军的主张。

    他长者般的话语赢得了乡亲们的掌声。有人问：“我想当红军，听说当红军给发20块钱?”朱德说：“当红军没有钱，官兵都没有钱，有一桌酒席大家一起吃，有一个南瓜大家也一起吃。”又有人问：“全世界无产阶级是什么东西？”站在朱德身边的红军干部说：“全世界帝国主义和资产阶级都是阔佬，全世界的穷人都受他们压迫。全世界的穷人和我们都是无产阶级。”当天晚上，红军从这里出发了，刚走出镇子便发现，后面多了不少青年农民。农民们说，他们要跟红军走，如果能发给他们一袋干粮和一支枪，他们会更满意。

    在不知道什么是梦想的时候，赤贫的农民只求能够活下去。他们常听富人说：“人生有命，富贵在天。”他们为此到神庙里祷告过哀求过，但是依旧活得一贫如洗牛马不如。红军掀起的革命风暴，让农民们很快就明白了，他们也是人，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只要不怕富人们说的那个“天”。各村各寨的贫苦农民，开始向有红军的地方奔去。一张画着他们所熟悉的镰刀和斧头的红旗突然出现在眼前。举着那面红旗的人们告诉他们，穷人也有权利过好生活。他们惊讶、欣喜、冲动，然后赤着脚板跟上那面红旗无论走到哪里。这样的情景，几乎能够解释二十世纪初中国所有的革命发生的根由。

    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拥有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毛泽东和战士们一起尝试各种可能令人中毒的野菜。朱德有一根和所有红军官兵一样刻着名字的扁担。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红军士兵打仗、训练、学文化、唱歌、打球、种地，彼此之间没有歧视，不允许打骂。那些识字又快又多的战士，能得到一支铅笔之类的奖励。红军所有的官兵，都很在乎这样的荣誉。可以看到许多20岁不到的少年，再战斗中少了一条胳膊，但是依旧个个精神饱满斗志高昂。红军使他们获得人的尊严，使他们拥有了改天换地的梦想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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