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180师“全军覆没”之说

毛文戎

凤凰卫视中文台2017年2月26日和3月5日播放的《我的战争——朝鲜·汉江血》节目，多次强调志愿军180师“全军覆没”。这一说法，不符合历史事实。

180师老兵：石敦豪、童志安、肖德元、赖富柏、刘绍奎、钟俊骅。

所谓“全军覆没”，是说这个师全部被消灭了，官兵全部伤亡了，或被俘了。事实上不是这种情况。在说明真相之前，先澄清两个不确实的信息。

1、军长被撤职，讹传!

节目说，60军军长韦杰被撤职。事实是韦杰在五次战役后没有被撤职，一直任60军军长，直到1952年9月调南京军事学院任高级函授系主任，1957年升任成都军区副司令员。

节目说，吴成德是180师政委。事实上吴成德是师政治部主任。入朝前政委王观潮不在位，军政委袁子钦口头指示吴代理工作，但没有正式文字任命。节目中有位被釆访者还口称吴为吴主任，解说词却不顾事实，反复说他是师政委，硬把一位副师职干部说成正师职。还强调是志愿军被俘人员中职务最高的指挥员。他真的是指挥员吗？

下面讲180师是否全军覆没的问题。

2、目睹师团领导归来

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时，笔者恰在180师所在的60军司令部作战科做密语翻译工作，战役结束后，在军政治部秘书科、宣传科工作，有机会亲眼目睹部队突围归来，而没有全军覆没的历史真相。

笔者目睹180师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参谋长王振邦先后突围岀来，到军司令部向军首长报到。笔者见到540团政委李懋召突围归来，到军政治部向李哲夫主任汇报突围经过。

笔者在60军政工会议上作服务工作，接待过突围归来的180师团政治处主任们。得知539团主任李全山和团长王至诚一起突围归来，并带回全部印信公章。如果这个师全军覆没，笔者怎么能见到这个师的师团营领导干部？

3、成建制突围

笔者还了解到，5月25日师长郑其贵在敌情紧急情况下，命令师里军务科长张杰和直属政治处主任王逸民率领师司政后机关二梯队400余人立即突围，胜利归队。他让二梯队立即突围，因为他们是非战斗人员，是文艺兵、卫生兵、机关兵。他没有让各团战斗部队先突围，是从大局出发，要掩护大部队和兵团伤员转移。

节目中指责郑师长没有抓紧25日敌人还未合围前的时机突围，显然指责错了。笔者了解到540团二营在教导员白荣秀带领下成建制归来。

笔者还知道539团8连在指导员赵三禄带领下不仅本连120多人全部突围归来，而且把兄弟单位掉队的50多人带了出来归还建制。途中他们发挥党员模范作用，开展思想体力互助。后来赵三禄提升军炮团一营任教导员时，笔者下放在这个营二连当过兵。

据统计，成建制和分散突围先后归来共达4000余人，遭合围后，伤亡，失踪，被俘为3000余人。节目反复强调180师“全军覆没”显然言过其实。

4、真把美军揍疼了

节目还点明180师1.1万人“眼睁睁地看着灾难降临”，似乎1.1万人都“覆没”了。撰稿人忽视了这个师入朝20多天在敌空袭频繁情况下行军，五次战役一二阶段作战，尤其在阻击敌人北犯掩护大部队撤退中打了不少恶仗硬仗，这中间自然有大量的伤亡，有些连队打得只剩下十几人。

这种壮烈的流血牺牲，换来的是全局的保全，也造成了敌人的大量伤亡，这种情况似乎是不应算在所谓“覆没”之列的。

“汉江血”节目只讲180师挨打，不讲如何打击敌人。说180师“眼睁睁看着灾难降临”“在劫难逃”“全军覆没”，这是不全面、不公平的。事实上，180师从大局出发，英勇顽强，积极打击敌人，也使敌人受到了重大伤亡。

比如，539团2营营长马兴旺率5连在杜武洞高地打的阻击战，一天打退美军8次进攻，毙伤敌人600多，我仅伤亡27人。笔者为这次战斗曾写了首七律：硝烟翻滚暮天昏，骄敌遁逃尸乱横。击败王牌齐雀跃，戳穿纸虎遍欢声。出壕含笑收枪弹，满载归来忙筑城。文教搜寻信一摞，遥怜彼岸寄书人。这几十封书信是文化教员石克武从敌人尸体堆上找出来的，可见敌人遗弃尸体之多。马兴旺后来被俘，敌人给他扣上“战犯”的帽子，遣返战俘时曾扣住不放，通过外交途径交涉才放回来。可见把美国兵揍狠了、揍疼了。

180师为全局，为掩护大部队转移，指战员们拼死阻击敌人进犯。涌现许多与阵地共存亡的杨根思式的基层干部。他们是538团排长李子明、539团指导员杨小来、540团指导员冯玉璋、连长吕正声等。

节目说180师分散突围是分散逃命，谁也不管谁。事实上小分队成员互相帮助。他们分散突围，不仅没有“全军覆没”，而且抓住一切机会，打击敌人。

师炮兵室主任郭兆林，参谋郎东方等带领的小分队，在突围路上，搞了两次奇袭，打掉了美军一个营部和一个炮连，炸毁8门炮和13辆汽车，两次共活捉战俘40名，其中还有美军营长。节目只讲我军挨打，不讲我军如何打击敌人，这种片面宣传，能给观众正能量吗？

5、彭德怀等如是说

为了说明180师是受到重大损失，而并非“全军覆没”，下面择录几段历史文件。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彭德怀自传》中，志愿军司令员彭徳怀是这么说的，“还有60军之一个师，在转移时，由于部署不周，遭敌机械兵团包围袭击，损失3000人。这是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所遭受的损失，也是全部抗美援朝所遭受的第一次损失”。

1951年6月，志愿军第三兵团首长陈赓、王近山、刘有光，在给突围归来的180师指战员的慰问电说：“欣闻你们脱险归来，兵团诸多同志除向你们致以亲切的慰问外，并望你们注意营养，迅速恢复身体，以便再接再励，为伟大的抗美援朝继续斗争。”

请问，如果180师真的“全军覆没”，还有必要由兵团首长联名发慰问电吗？

再看看60军首长韦杰、袁子钦、查玉昇、邓仕俊、李哲夫联名致180师的慰问电，对这个师殿后、阻击、突围做了中肯的评价。

慰问电说：“郑、段、王，并归来诸同志，你们勇敢地战胜了困难，完成钳制敌人，阻击敌人的任务，胜利地突出了敌人重围，光荣归队了，这是党的光荣，你们的胜利。谨向同志们致以亲切的慰问，并望注意营养，保重健康，迅速消除疲劳，从政治上，战术上，各种工作上做好准备，为迎接新的任务，为抗美援朝战争的最后胜利而继续奋斗。同志们，180师是经过艰苦缔造而具有光荣历史的部队。在抗日战争时期，在自卫战争时期，在解放全国的战争中，曾建树了丰功伟绩。在我军历史上写下了光荣的一页。在抗美援朝五次战役中，你们和兄弟部队一样，不怕困难，不惜代价，英勇地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任务。战役刚结束，敌人乘我粮弹缺乏，部队疲劳，部署尚未调整就绪之际，全线向我发动进攻，企图挽救其在朝鲜战场的败局。虽然我180师在此种情况下，由于我们主观上的缺点，客观上存在的各种困难，一时期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但同志们以高度的阶级觉悟，自我牺牲的英雄气概，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战胜了弹尽粮绝，风雨侵袭，忍饥耐寒，爬山越岭与敌人包围封锁的严重困难，积极地钳制敌人，阻击敌人，并大量歼灭了敌人，对阻击敌人冒进，配合全线阻击，争取时间完成歼敌准备上起了很大作用。你们的英雄业绩是不可磨灭的，牢牢地树在全军所有同志的心坎中。遇难牺牲的同志永垂不朽。”

慰问电还对部队下一歩的工作作了指示。

6、毛泽东的期望

毛泽东主席对180师十分关怀。他得知这个师突围归来，并经过休整之后，于1952年10月4日在北京接见新调60军任军长的张祖谅时是这样讲的：“180师的失利，除了一些客观原因外，从主观上看，山西战场你们60军打得好。解放大西北，解放大西南，也太顺利了，打胜仗，一帆风顺是好事，但同时也有失败的可能。不谨慎，不把敌人当回事，哪有不失利的。”

180师没有辜负毛主席的期望，他们在东线防御和夏季反击战中，打得非常漂亮。1953年6月14日，他们1000多人潜伏敌人阵地前沿，18个小时，靠高度自觉的纪律性，敌人近在咫尺也未察觉，做到突然进攻，神兵天降，一举攻克有坚固设防的海拔949.2高地。在金城反击战役中，全线投入24个步兵师，180师打得最远，占地最多。

事实表明，180师“全军覆没”之说是没有根据的。这种错误说法，歪曲了历史，伤害了志愿军尤其是180师指战员及其后代的思想感情，对观众传播的是错误信息，也不利于正确吸取历史经验教训。

180师遭受严重损失，各级都认真吸取了教训，比如克服轻敌情绪，检讨指挥失误，改变战略战术，改善武器装备和后勤供应，等等。后来连续打胜仗的事实证明，这个部队已经化教训为新的战斗力了。

7、细节也不宜虚构

笔者也喜欢看凤凰卫视，它是很有影响的媒体。但对于重大历史事实的讲述，应持慎重态度。对180师是否“全军覆没”这样的重大事件是不应信口开河，夸大其词的。讲历史，对重要细节也不宜虚构。

从朝鲜战场归来后，钟俊骅一直和战友保持通信，互诉人生际遇。

例一，节目说60军政委袁子钦向部队发补充电文。当时韦杰军长就在身边，所有电文都由韦、袁共同署名，袁政委怎么会抛开军长独自发电文呢？

例二，节目说韦杰军长和邓仕俊参谋长坐在吉普车上谈话。当时军指挥所都是徒步，山间小路没法开车，哪有吉普车呢？

例三，节目说援救180师行动未能成功，韦杰军长一下子瘫倒在指挥所地上。细节挺生动，这是谁见到的？韦杰军长1929年参加工农红军，身经百战，坚定沉着，为何要把他描写得如此脆弱呢？

节目把我军损失说得大大的，敌军当然不会有意见，但志愿军知情者是有意见的，笔者这个老兵就很有意见。笔者刚刚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了一本书《火线感悟——朝鲜战争赢之密》，书中对180师殿后、突围、打翻身仗作了较为详细的再报告，对一些讹传用事实作了辩驳。

凤凰卫视的这个节目传播耸人听闻的不实之词，随意给浴血勇士抹黑，影响很不好。笔者作为一名朝鲜战争的幸存者，作为志愿军60军一名老兵，想到180师战友和牺牲的烈士，觉得有责任再次说明真相，因而撰写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