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云龙：向周恩来总理汇报核潜艇工作记事

1964年着陆军军装的昝云龙。

1975年海军昝云龙在天安门广场留影。

1970 年 7 月 15 日下午，我和核动力基地军管会主任王汉亭，革委会主任彭士禄，从海军大院招待所乘车，15 时到人民大会堂。工作人员带我们到福建厅，沿环形布置的沙发，我找到预先安排的座位就座。我把汇报用的潜艇核动力陆上模拟装置流程图和主设备空间布置图各一张，平放在座位前不远的地板上。我坐左边，往右依次是彭士禄、王汉亭两主任。

随着参会人员陆续进来就座，我注意到我左边的座位一直空着。再左边是当时中央军委办事组的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对面是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和有关部委办，国防科委和海军的领导。右边是核潜艇办主任陈右铭、194 所徐传效总工和徐江清工程师、清华大学 200 号吕应中教授。总计二十多人， 围成椭圆形，少数人在互相问候或交谈。工作人员给每人送来一杯热茶和一小盘点心(小蛋糕、小糯米糕、饼干各两个)。当时食品都要粮票，我立即感到今天 的安排很特别。

大约 15 时 30 分，周恩来总理从左边进来了，身着深灰色中山装，神态矍铄 、步态稳健、径直向我旁边的座位走来，有的领导向总理问好。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随着总理走近，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好像还有人也站起来了。当看到领导们都没动，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我又赶快坐下来。我坐在周总理旁边，看到近在呎尺的平易近人的长者，竟然就是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那一刻我就 像在做梦一样。当看见总理脸上已经有老人斑时，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滋味，脑里闪现他波澜壮阔的人生和无数惊涛骇浪的经历，许多他出现的场面和事迹：法国勤工俭学、黄辅军校、南昌起义、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立和建设新中国，特别是文革以来的操心和劳累，今天又召开重要会议，听我们汇报，检查指导工作。我既无比敬仰，又深切感激，更无限期待总理能保持身体健康和国家大事发展顺利，幸福地感到参与这项任务的重大意义和责任。

总理坐下来后，吃了小点，边吃边对李先念说：“你肠胃不大好，不敢吃凉的，我还可以。”然后问：“基地的同志们都到了吗?”工作人员答：“都到了”。总理拿起名单边看边念：基地军管会主任王汉亭，革委会主任彭士禄，科技处处长昝云龙。每念到我们的名字时，各自都站起来了一下。总理问：“你们谁汇 报?”

我回答：“我汇报。”由于事先没有要求准备和提供汇报文稿，我按这次汇报的目的和既要实事求是、又要简明扼要的要求，事先考虑了汇报提纲，把汇报内容分成三部分：

1.潜艇核动力陆上模拟装置的功能和意义， 设备系统的组成和流程，主要设备系统的空间布置;

2.我们已经完成的设计、设备制造、建安施工工程，以及安装核燃料之前的设备部件系统性能检验和冷热调试、生产试验准备;

3.下一步装入核燃料后的主要试验项目，目的、意义，阶段划分，关键环节，现在预设的进度目标计划。

汇报开始后，当我讲到核反应堆时，总理突然站起来说： “一百多年前， 法国人拉普拉斯提出了天体论，说宇宙是星云凝聚演化而成的，至今好像都没有动摇吧。”有人接着说： “现在还是星云说。”看到总理从核反应堆联想到自然 科学中的重大学说，从讲微观的原子核反应就联想到宇宙成因和天体运行结构，深感总理知识丰富又扎实，思维敏捷、广阔和深邃。

当汇报到一回路主泵时，我把水泵 [beng] 说成水榜 [bang]，总理马上说： “你是四川人。”李先念副总理接着说：“四川话还有孩 [hai] 和鞋 [xie] 不分。”讲到上海研制成功配套的汽轮 发电机时，总理问：“这与上海研制成功的十二万五千千瓦双水内冷发电机有什么关系吗?”我再往下汇报过程中，总理基本上没有再提问，一直全神贯注地听我讲了近一小时。我把汇报提纲中相关内容讲完，时间已近 17 时，总理说：“他们讲完了，今天汇报会就到此结束。”

我当时感觉总理晚上可能还有活动。总理走后，大家才分别从左右两侧离开。王汉亭和彭士禄两主任等我收拾好图纸，一起乘车回招待所晚餐后，大家回忆了今天的汇报会，对总理的关怀和智慧的感受，能见到总理的喜悦，都讲了各自的意见。彭士禄主任还讲了一些他知道的关于周总理的经历和故事。王汉亭主任提议今晚上都好好休息，明天继续精神饱满地参加好会议。

7月16 日上午8点多，参加昨天会议的人陆续到人民大会堂福建厅，按昨天座位都就座了。8 点半，周总理进来就座。李先念副总理问：“总理昨晚上休息得好吗? ”总理说： “好啊，昨天听了他们汇报，这是件很好的事嘛!今早上 5 点多就醒了，打电话问了今天天气，做了些安排。”

当时我不知道总理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是为我们回基地安排了专机。

总理接着说：“现在开始讨论，发表你们的意见。”停了一会儿，都没有人带头起来讲。总理就说：“你们要大胆地讲自己的意见，像他们 [指我们] 年青人一样。接下来 194 所徐传效总工和徐江清工程师、清华大学吕应中教授相继发言。有提核反应堆设计基础参数和计算方法可靠性问题，有讲设备出厂验证试 验和陆上海上工作环境条件不同问题，也有讲建造施工验收遗留和装入核燃料前的试验问题或要注意的事项。每当他们讲一个问题或意见，我就立即说明具体工作完成情况，并说没有问题。对设计所用基础参数的试验验证，彭士禄主任也及时补充和说没有问题。王汉亭主任对运输有关事题也作了一些解释，也说没有问题。

总理看到我们这样匆忙解释和说没有问题，立即向我们讲：”你们不要说没有问题，要好好听取专家们提出的意见和建议。试验就是要发现存在的问题，你们三个年青人要注意听取各种意见，包括与自己观点不同的或自已不同意的意见。陈右铭同志，你要注意帮助他们。总理接下来讲了一些革命斗争中，有些很好的同志，因为没有很好地听取不同意见，造成重大损失的事例。我们深切感到，总理这样心平气和、循循善诱地教导和批评我们，是对我们的关爱、信任，寄予了无限的希望，是我们承担的工作责任非常重大。我们一定要注意听取各种不同意见，把工作做好，绝不能辜负总理的期望。

接着部门领导开始讲话了，先是二机部李觉副部长发言，他说：“复杂的工程系统，有各种设备部件，出厂安装验收都合格了，工程施工也完成了，但是把机器开起来以后，难免还会出现跑、冒、滴、漏。对这些都要有所准备，要预先有及时妥善处理的措施和安排。”他接着说：“我认为这个项目现在可以继续往下走，建议同意他们开始准备进行后续试验工作。”

接着，一、二、六机部，国防科委、国防工办和海军领导相继发言，大意是说，从他们各自的工作和监管系统掌握的情况看，通过各参与单位多年大力协同的努力，从装置系统研究设计，新材料和设备部件研究试制，到设备出厂性能试验等，都已满足原定的要求，这两天又听了基地汇报，支持继续进行后续工作。

讨论发言一个多小时后，总理做总结说：潜艇核动力陆上模拟装置，已经完成安放核燃料之前的各项施工和试验验证工作，同意你们继续进行下步工作。

核燃料装堆试验是十分重要的、特大型装备的科学技术和工程试验，一定要做到 精心组织、周密计划、大力协同、一丝不苟，要把工作做到万无一失，确保安全，圆满完成任务。你们完成好试验后，我向毛主席报告，给你们请功。从汇报和讨论中知道，参加这个项目的各方面，为实现“718”批示的目标，都竭尽全力工作，做出了很多贡献。下步工作中，一定要虚心听取各方面意见，注意集思广益，解决好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希望在7月18日，“718” 批示两周年时，实现开堆献礼。愿望是好的，但一定要实事求是。计划要从实际出发，如果因为工作需要而延迟，也不一定要赶“718”开堆。“总理又讲了一些革命战争中，由于实事求是而成功和脱离实际而失败的事例，要我们引以为戒。

近11点时，总理问吴法宪：“飞机准备好了吗? ”吴答：“准备好了。” 总理又问：“天气有什么变化? ”吴答：“没有重大变化。”总理说： “定一下那些人去。”各部门都讲了谁去后，总理又重复了一些领导和专家的名字，这样把名单肯定下来后，总理对这些人说：“你们和他们一起去基地，指导和帮助装堆试验。”我们到此，意识到总理安排了专机，送参加这次重大试验的领导、专家和我们一起回基地，为我们实现“718”目标争取了非常宝贵的时间。我们再次深切感到总理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无比关怀，统筹全局，安排周到细致。总理看了看表说：“11 点了，成都军区给你们安排了午餐，下午就可以到基地了，你们就出发吧。过去参加革命，都是说走就走，义无反顾。”

所有要走的人，立即离开会议室，乘车到南苑机场，都登机后就起飞了。我们三人是回程，其他参加人员事先都没有准备，就这样离开北京去基地了，只能事后通过组织系统告知他们的单位和家属，他们到外地执行任务去了。

下午我们到工地后，安排去基地的领导和专家到各主要试验研究室，考察和检查建设、设施、试验工作情况;组织传达贯彻总理指示，了解现场最新情况和问题，研究安排把核燃料装堆和后续试验工作。装堆试验中，总理两次晚上亲自打长途电话到试验现场，了解试验情况。

2014年8月

参考文献：

[1] 昝云龙. 向周恩来总理汇报工程记事. 中国核潜艇之路(一至四)[M].两弹一星研究会核潜艇专业委员会编写组.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党群工作部，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政治工作部、中国两弹一星研究会核潜艇专业委员会.2014.8,(一卷)：70-74.

(作者曾任中广核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党组书记，现任中国核潜艇精神研究工作委员会主任)

编者注：为了更有利于研究和弘扬中国核潜艇精神，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于2023年设立了“核潜艇精神研究工作委员会(简称研究会)”，我国第一代核潜艇开始研究的参与者和第一座商用核电站的主要领导者，原中国广东核电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兼党组书记，原广东省政协副主席昝云龙任研究会的主任。

2024年4月12日上午，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刘润为会长参加了研究会的会议，表达了对研究会的支持与认可，他希望“核潜艇老一辈”在保证身体健康的前提下，将核潜艇事迹，人物整理出来，从研究每个人物开始，研究核潜艇的伟大精神，多出成果。林农秘书长汇报了2024年核潜艇精神研究工作委员会的工作进展和计划，与会代表讨论了工作计划。

2024年4月12日上午，刘润为会长(左6)与昝云龙(右6)等研究会的人员合影。

4月17日上午 昝云龙主任到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做题为“梦想与奉献：中国第一代核潜艇研制的故事和精神、第一座大型商用核电站的故事和精神”的报告，陈志刚副院长主持了会议。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部支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研究部支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部支部、行政支部四个部门的党员、入党积极分子等参加了主题党日活动。

陈志刚副院长(左1)主持了会议，昝云龙主任做报告的合影。

2024年6月20日，中国核潜艇精神研究工作委员会主任昝云龙访问了成都夹江中国第一代核潜艇研发试验基地，在成都西蜀人家，昝云龙主任与曾一起奋斗的老同事聚会，追思研制核潜艇的忘事。

微信扫一扫｜长按识别，进入读者交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