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蕾:如何瓦解美国的全球舆论战图谋

作者:熊蕾 来源:红色文化网 2023-09-19 768

不战而屈人之兵:美国的全球舆论战

熊  蕾

我多年来从事的工作是向世界说明中国,让世界了解中国,力争一个有利于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国际舆论环境。随着我们国家各方面的发展,我们的国际舆论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国际上愿意了解中国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另一方面,国际舆论格局中“西强我弱”的态势还没有根本改变,我们仍然不能完全掌握国际舆论的主动。在美国等西方国家强大舆论攻势的影响下,我们相当一些所谓的知识精英,包括学者教授、媒体人员,甚至政府部门的官员,价值观念也在和美国趋同。这种舆论的被动和价值观的倒戈,引起了我对美国论战的兴趣。我于是收集了一些这方面的资料,发现美国人对中国著名兵法家孙子早在两千多年前提出的“不战而屈人之兵”非常推崇,并且将它运用到他们的全球舆论战中。

不战而屈,靠的是什么?当然有实力的作用,但更有舆论的作用。现在大家都在讲软力量或者软实力,舆论媒介就是一种软力量。美国的当权者很重视这种软力量也很善于运用这种软力量,他们对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手段很有研究。美国的全球舆论战就是这种策略手段的实际运用,而美国全球舆论战的一个主要部分就是心理战。

心理战和美国真正的价值观

美国对敌人或潜在敌人的心理战,开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有了更深入的研究和更多的实践。在当代的军事行动中从1991年的海湾战争到2003年的伊拉克争,美国都出动了心理部队,并且公开声称,心理战在这些军事行动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美国对心理战的运用并不限于战争或者军事行动。美国心理战行动网页直言不讳地说:

如今,心理战行动是美国政府用以确保国家目标的各种政治、军事、经济和意识形态活动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

什么是心理战?美国国防部对心理战的定义是:

有计划地利用宣传和其他心理行动,以影响敌对的外国团体的舆论、情感、态度和行为作为首要目的,从而支持实现国家目标。

对心理战行动的定义是:

心理战行动是有计划的行动,向外国受众传达有选择的信息和指标,影响他们的情感、动机和客观推理,最终影响到外国的政府、组织、团体和个人的行为。

这里强调的“有选择的信息和指标”是什么意思?美国心理战行动网页上的解释是:

美国军事心理战行动的最终目标是,向外国受众传播支持美国政策和国家目标的真实信息,使敌对的、中立的和友好的国家和力量确信,应当采取有利于美国及其盟友的行动。

美国的“国家目标”是什么?看看美国人自己是怎么说的。

1950年4月14日,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遵照时任总统杜鲁门的授意向白宫提交了一份《美国国家安全的目标与计划》的报告。当时这份报告被列为绝密,现在解密了。报告说:

一个自由社会的目标是由其基本价值观念和维持使这些价值观念繁荣发展的物质环境的需要来决定的。因此,克里姆林宫对美国的挑战,无论从逻辑上还是从事实上,都不仅是针对我们的价值观念,而且是针对我们保护这个环境的物质能力。这个挑战既是和平时期也是战争时期的,所以我们和平时期和战时的目标都要考虑这一点。

针对所谓“克里姆林宫的挑战”,报告提出了三点应对原则,包括:

1.我们必须强大起来,包括在我们的国民生活中肯定我们的价值观念,在发展我们的军事和经济实力方面,都要强大。

2.我们必须领导自由世界建立一个成功运作的政治和经济体制。只有得到国内外对我们基本价值观念的实际肯定,我们才能保护我们的完整,真正挫败克里姆林宫的图谋。

3.但是,在肯定我们的价值观念之外,我们还必须有这样的政策和行动,就是使苏联体制的性质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达到这个变化的第一步,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控败它的图谋。

这里,美国对价值观的强调,超出我们很多人的想象。

那么,什么是美国的价值观呢?很多人会说民主、个人自由之类。这些都是摆在桌面上冠冕堂皇的东西。实际上呢?美国冷战著名智囊人物之一、曾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处处长,或者说政研室主任的乔治·肯南在1948年提交的一份忘录中有两段话很值得注意。这个备忘录是1974解密的。肯南说:

我们拥有世界50%的财富,但人口只占世界的6.3%。这个差距在我们和亚洲人之间尤为巨大。在这种形势下,我们难免会成为嫉妒和怨恨的目标。下一时期我们的真正任务,是设计一种关系模式,使我们得以保持这种差距而又不危害我们的国家安全。

这才是美国人真正的价值观。你必须得和他们有差距,否则他们就觉得不安全。肯南还说:

我们应该认识到,在下一个时期,我们在远东地区的影响将主要在军事和经济方面。我们应当仔细研究,看看太平洋和远东世界哪些部分对我们的安全绝对至关重要,我们就应当让我们的政策集中在确保这些地区由我们可以控制或者依赖的人掌握……日本和菲律宾将是这样一个太平洋安全体系的基石,如果我们能设法做到有效地掌控这些地区,在我们这个时代,远东就不会有对我们安全的严重成胁。

2002年9月,美国总统布什提出《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开篇就说:

20世纪自由和极权主义之间的大争斗以自由力量的决定性胜利告终——这也是国家成功的唯一可持续模式的胜利:自由、民主和自由企业。

今天,美国享有无与伦比的军事实力和巨大的经济及政治影响力。在保持我们的遗产和原则的过程中……我们将打击恐怖主义分子和暴君,捍卫和平。我们将在大国之间建立良好的关系,保持和平。我们将在每个大洲鼓励自由和开放的社会,扩展和平。

从这些陈述中我们看到,1950-2002年这半个世纪的时间里,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目标中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从未消退。凡是有悖于美国式的社会制度,凡是有悖于在美国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凡是有可能与美国世界霸主地位抗衡的潜在力量,都会被认为是对美国的威胁——不仅针对着他们的价值观念,而且针对着他们保护这套价值观念的物质能力。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不能容忍这样的制度、意识形态和力量存在。这只是他们在桌面上说的话,没有说出来的呢?那就很难说了。比如,所谓自由民主的标准并不是确定的。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明明是民选的,但是他不讨美国人的欢心,美国就不容他,他的总统位子就总不安稳。从乌克兰到中亚,所谓的“颜色革命”几乎就发生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这些事件背后都有美国的影子。

根据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美国针对所谓对它的威胁进行的全球舆论战,“必须动用我们军械库中的一切工具——军事力量、更好的国防御法、情报”等等。但是,美国人认为,心理战作为人类军械库中最古老的武器之一,“对战争的成功几乎和人力及武器的使用一样必要”。

美国心理战行动网有个专页,收集了古今各方名家论心理战的语录,可见他们对心理战的重视。

列在第一条的就是孙子兵法《计篇》中的:

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第二条也取自孙子兵法,是《谋攻篇》中的:

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还有拿破仑的话:

世界上只有两大力量,剑和心。从长远来看,剑总是被心所击败。

克劳维茨的话:

心理的力量对卷入战争的各种因素有决定性的影响。消灭敌人的勇气和消灭他的军队同样重要。

下面这句话不知道是出自谁,但是美国人很推崇,经常引用:

俘虏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心和灵魂就会跟过来。

美国将军格利非茨说:

故人的思想和其领导人的意志,是远比其部队的躯体重要得多的目标。

美国1987年出版的《军事大灾难》一书中援引戈倍尔日记中的一段话也收集在这些语录中:

用不着谋求知识分子的皈依。因为知识分子从来都不皈依,而是永远倒向强者,就跟大街上的人一样。因此,给出的理由必须没有加工的痕迹,明白而有力,能引起情感和本性的共鸣,而不是理性的共鸣。真相并不重要,它完全从属于策略和心理。仇恨和轻蔑必须针对具体的个人。

可以说,在如今的信息网络时代,心理战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在战略上,美国心理战,也是他们全球舆论战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敌人的思想和其领导人的意志”。这种战略上的心理战,是国家行为。心理战是攻心之战,攻的是人的思想、人的心。这样的心理战,当然离不开舆论传播。今天很热的传播学和美国的心理战暨全球舆论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舆论战与传播学的兴起

美国心理战行动网页说,心理战行动或心理战,就是了解关于你的目标敌人的一切,信仰、好恶、长处、短处以及弱点。一旦你知道驱动你的靶子的是什么,你就可以开始心理战行动了。

攻心靠舆论。怎么造舆论?美国人提出,“心理战行动可以从广义上定义为有计划地使用传播手段来影响人的态度和行为……在目标群体中创立支持达到国家目标的行为、情感和态度。传播的形式可以是简单地通过口头隐蔽地扩散信息,也可以通过任何的多媒体手段”。

如今传播学很热门,中国很多大学都有传播学专业,还有一个专门的传媒大学。而传播学的鼻祖在美国,传播学的诞生,就是美国进行心理战和舆论战研究的一个结果,传播学和心理战、舆论战密不可分。对于如何运用舆论传播的手段有效地进行心理战、舆论战,美国政府和军方投入很大力量进行了长期的研究。特别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针对希特勒德国的宣传攻势,美国军方投入大笔研究经费,动员了社会学、新闻学、心理学、公关学等各方面的专家进行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这就是传播学作为一个专门学科的建立。现代大众传播学理论公认的奠基人韦尔伯·施拉姆,20世纪40年代初在华盛顿任战争情报处和事实数据处处长,他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用美国军方的研究经费为进行心理战而建立起大众传播学的。所以说,传播学的创立是美国心理战的一个直接成果。战后施拉姆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建立起传播系,在1950年招收了第一个传播学的博士生。传播学自此成为一门新兴学科,越来越热。

对心理战行动的运用,美国有如下具体要求:树立有利于美国及盟国的形象;向目标受众提供信息,使其按美国的意愿思考;扩大展示实力的效果;评估民意;使敌方受众有行动的选择,也就是劝降;克服传播中的各种障碍,如新闻审查、文盲或干扰阻断等;瓦解敌方士气,削弱其斗志;利用民族文化、宗教或经济的分歧;支持欺骗行动。

在美国,专门从事心理战的组织和人员,数量很难估计。公开的资料只提到美国军队的现役心理战部队——第四心理战大队,它的总部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布来格堡。我在1988年访问过美国国防部,当时就职于五角大楼的军队和文职人员2.3万余人,其中专门做公关的5000余人。所谓公关人员,其实就是和心理战行动有关的舆论传播工作,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政治宣传工作和群众工作。美国政府和军方机构中没有专门的政治宣传部门,但是他们实际做的工作和我们概念中的政治宣传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也绝不标榜自己做的是政治宣传工作,而且非常回避“宣传”这个概念。这是因为在美国和西方的文化中,propaganda(宣传)是个贬义词,会引起公众心理上的反感,从内心里拒绝接受,可是公众可以接受公关、心理咨询的概念。根据传播学原理,如果受众对你的传播有了先入为主的反感,你的传播就很难收到任何效果,任你怎么说,他就是不信。而对传播、公关,受众的逆反心理相对来说要小得多。另外,作为传播者,一说是在宣传,自己主观上就难免产生居高临下的态度和生硬的灌输方式,这也会影响传播效果。而如果说是做传播,做公关,他就不由自主要站在和受众平等的立场,想方设法说服受众接受自己的推销,效果会比宣传好得多。所以,美国的政治宣传工作是按传播学的方式和理念来做的。他们诋毁我们发布的消息就用一句话:那是共产党的宣传!我们发布消息的可信度和实际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除了军方的心理战部队和五角大楼的公关人员,新闻媒体也是美国全球舆论战的重要工具。美国政府主办的“美国之音”,是美国心理战行动的当然参与者。另据西方媒体披露,美国有线电视网CNN与美国军方配合也很默契。第四心理战大队有一项专门的“业内培训”就,是在CNN进行的。由心理战部队选派军人到CNN总部,作为正式雇员参加新闻报道。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美国军方让记者“嵌入”一些参战部队做报道,更收到了为这次战争大造正面舆论的积极效果。当时,他们把600多名记者嵌入美英联军中,调查表明,嵌入记者的新闻报道比非嵌入的报道更正面,说军方好话的更多,对军方人员传达出更大的信任感。

作为中国新闻媒体,嵌入式报道并不新鲜,我们的军事记者历来就是嵌入在部队里的。为什么在美国这种方式就引起很大的注意?这是因为,我们公开声明,我们的新闻是党和政府领导的,而美国的新闻则标榜自己是自由独立的。现在美国的媒体人员嵌入到军事行动部队里,其新闻报道还能自由独立吗?我从美国的几个研究报告中读到的结果是,很难。这样的报道营造的战争舆论,很明显是有利于美国政府和军方的。

综观美国200多年的历史,从最初的东部13州扩张到西海岸,夺走西哥2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把印第安人几乎赶尽杀绝并太平洋中的岛国夏威夷,这短短两个多世纪的历史相当血腥。中国战略学会一位学者做过统计,美国独立230年以来发动过240次战争。所有这些侵略扩张行为,都获得了美国媒体的舆论支持,都被媒体说得冠冕堂皇,充满正义。美国媒体对美国的一些政策也有批评,但是他们的批评往往出自对国家利益的考虑——两害相权取其轻。以当年的越战和后来的伊拉克战争为例,美国媒体出现批评的声音,都是在战争的进程和结果与美国大多数人的意愿相违背,越拖对美国的国家利益越有害的时候才出现的。在战争顺风顺水的时候,媒体的批评声极少。这样的批评,基本上不会违背美国的国家利益,美国媒体精英对他们国家利益的认同和捍卫国家利益的自觉性,要比我们中国媒体精英强得多。

美国媒体精英的代表人物之一、创办《时代》杂志的亨利·卢斯早在1920年他22岁的时候就在给耶鲁大学校刊的一篇文章中鼓励他的同代人“燃起民族自豪感和民族精神”。他写道:“当我们在二十年后讲到‘美国’时,愿这个伟大的名字在全世界至少意味着两点:第一,美国利益应当受到尊重,美国公民有权在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进行贸易和生活,无论美国的商人走到哪里,他们的经济理想都得到承认;第二,但凡有国际争端都可指望美国来协助解决……”

后来《时代》杂志果然从一家默默无闻的刊物,发展成为美国统治阶级最有权威性的代言人之一,对美国政治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力。

一个22岁的青年就有这样的抱负,而且将它付诸实施,不管其出发点如何,政治主张同我们怎样不同,我觉得还是很值得敬佩的。这也表明美国媒体精英对国家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高度认同。

协助美国军方进行全球舆论战的另一支重要力量是好莱坞。美国军方没有自己的电影制片厂,不像我们有八一电影制片厂,也没有我们那样齐整的部队文工团,但是,五角大楼和好莱坞的关系极其密切。据美国一位军事史学家披露,美国军方与好莱坞的合作关系已有一百年的历史。军方与好莱坞互动创作出700多部故事影片,包括不少我们熟悉的所谓的“好莱坞大片”,树立了众多生动的美国男女军人的正面形象。这些形象,从《巴顿将军》到《拯救大兵瑞恩》和《珍珠港》,无不张扬着一种颇具个性的英雄主义,而且似乎满足了不同时代美国官方的需要。比如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好菜坞推出了一大批以越战为背景的银幕上的美军英雄,从《第一滴血》到《兰博》、《野战排》,不了解历史的人看了那些电影,还以为美国在越南打得多么漂亮,忘记了美国深陷越战泥潭,不得不在1975年从越南撤军的结局。这些影片,不仅能鼓舞美军的士气,也使美国公众从越南战败后的低迷状态中走出来,重新振奋了精神。可是好莱坞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听到“爱我美国,振兴美国”之类的口号。20世纪90年代,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在国际社会呼风唤雨,而这时好莱坞又推出了《阿甘正传》、《拯救大兵瑞恩》等宣扬美国军人人道主义形象的影片。这些影片,很少政治说教,艺术感染力极强,对“树立有利于美国及盟国的形象”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对赢得2010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六项大奖的《拆弹部队》,美国国防部更是褒奖有加。奥斯卡奖刚颁发完,美国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布莱恩·惠特就出来说,《拆弹部队》证明了伊拉克战争中嵌入报道的积极作用,任何在战场上和美国士兵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离开的时候都会欣赏他们的训练有素和装备精良。获得奥斯卡最佳编剧原创奖的《拆弹部队》的编剧就是2004年嵌入驻伊美军某部的一位记者。惠特曼认为他的获奖表明,嵌入计划有助于描绘出“真实的画面”。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好莱坞在美国全球舆论战中的作用。此外,美国还借助外交文化等各种手段在全球推行好莱坞电影,把一个国家是否进口、放映好莱坞影片作为这个国家是否开放、是否自由、是否民主的一个标志。

如何在全球实施舆论战

美国的全球舆论战是如何进行的?从我搜集到的资料中可以看出,他们在两个方面很下工夫:一个是舆论导向,一个是方式方法。

关于舆论导向,在美国我们极少听到舆论导向的说法。但是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的舆论,尤其在一些重大国际问题上的舆论,是相当一致的,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异。一位在中国新闻媒体工作多年之后又到美国和加拿大学习传播学的朋友曾经告诉我,美国媒体的舆论一律,和我们的舆论一律,其实不相上下,只不过他们在舆论一律的时候,仍然标榜新闻自由。而在他们舆论一律的背后,就有无形的舆论导向。

如果我们分析一下美国新闻媒体,就不难发现美国新闻报道的消息源,一半以上来自美国政府机构,其他则来自有权势的利益集团和企业。所以,承担舆论导向的主体,是美国的当权者。他们并不说让新闻媒体充当他们的喉舌,但是他们以提供新闻的方式,使他们的观点通过新闻媒体左右舆论,影响公众。这种导向和我们的区别,用我那位朋友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中国的舆论导向靠的是控制,控制舆论和媒体,而美国当权者的舆论导向靠的是操纵,操纵舆论和媒体。

这种舆论导向,在危机时刻尤其明显。在这种时刻,美国的高层官员往往亲自出马。有材料说,2003年伊拉克战争期间,美国国防部用15种文字总共发了350万字的新闻稿,这也显示了美国军方引导舆论的力度。

美国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非常重视影响舆论,经常在媒体上露面,解释政策。美国国防部网站公布了拉姆斯非尔德2002年8月21日至9月19日期间参加的媒体活动,有接受不同电视网和通讯社记者的采访,也有一些会议、会见和演讲的消息。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对不同电视网和媒体的采访,他是分别进行的。这样频繁的活动,想不对舆论产生影响,都办不到。

这样的舆论导向,尤其是危机时刻的舆论导向,有什么作用呢?

第一,影响美国新闻媒体的议程设置。美国媒体决不会承认“舆论导向”之说,可是,美国政府高层的想法却几乎都能通过新闻媒体体现出来。他们不是用行政命令来让媒体听命于他们,而完全是通过向媒体和公众提供他们想提供的情况和观点来左右舆论。拉姆斯菲尔德“9·11”之后在媒体频繁亮相,就是典型的例子。在所有这些亮相中,媒体对他的报道都是有实质内容的,甚至是有个性的,这就很容易打动受众。

第二,影响国会和政府的议程设置。媒体的舆论声势造足了,国会就会批准五角大楼想要的东西,比如增加国防预算。2001年10月美国国会通过《爱国法案》。这个法案赋予执法机构很大的权力,包括对可能无辜的嫌疑人做有罪推定,不经任何程序就可以拘捕嫌疑人等,但是这个法案没有经过充分讨论或辩论就得到了通过。

第三,影响美国公众的政治倾向。海湾战争以来,美国公众的政治倾向一度急剧右转,美国在海外的军事行动总能在国内的民意调查中获得很高的支持率。如2003年攻打伊拉克,在国际上有很多不同意见,但是美国国内的支持率仍高达70%。直到伊拉克战争4年后,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美国才出现了较大规模的反战运动。

第四,不仅影响美国新闻媒体的议程设置,也影响了全世界新闻媒体的议程设置。包括我们中国的很多媒体,几乎也是这样——轰炸阿富汗了,炭疽病了,巴以冲突了,要打伊拉克了……几乎美国一刮风,我们这里就下雨。造成我们很多新闻媒体甚至不少政府官员,都围着美国的思路转。

关于美国的舆论导向,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他们的忧患报道。美国现在是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人们普遍认为它的军事力量已经是世界之最,没有什么对手。可是美国媒体却常常报道说,美国空军的防御如何需要更多的经费来更新,增加情报、监控和侦察设备;美国军队对打城市战争如何毫无准备,缺乏成功地进行城市作战的能力,等等。这样的文章和分析,一方面提醒美国军人时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不断提高;另一方面如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他吃得再饱还是喊饿,喊的结果就是社会的关注,政府和国会都给拨款。美国的防御战线远远超出其疆界,达到欧洲、中东,可是还在大喊大叫他们的安全有问题,结果喊来了NMD,喊掉了束缚其手脚的《弹道导弹条约》。是不是也有迷惑对手的作用,就不好说了。

比较一下美国受到打击之后媒体的措辞与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的措辞,我觉得很有意思。美国受到打击后,如“9·11”,毫不掩饰地说:美国愤怒了!美国人被激怒了!而我们,到类似对台军售这样的事,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从对外传播的角度来看,我们这种传播很无效。告诉人家我的感情被伤害了,谁在乎?而从舞士气的角度来看,表示一个国家的感情受到伤害更积极,还是表示一个国家愤怒了更积极?

关于舆论战的方式方法,美国人经过多年的研究,将心理战的原则浓缩成三个英文单词:“说服、改变、影响。”他们把这三个词作为心理战的行动指南,写在心理战部队的徽标上。这个徽标中间的马头象征特洛伊马,意味着打入敌人心脏。美国军方的解释是,它代表“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行动和在各种类型的战争中施加影响的能力”。闪电和剑表示速度和在任何地方实施打击的能力。

说服、改变、影响的实例很多,比较典型的是苏联东欧的垮台。

1989-1991年苏联和东欧社会主国家瓦解,被西方学者称为“20世纪最重大的政治事件之一”和西方价值观的胜利。关于苏联东欧垮台的原因,国内外学者论述颇多,这里仅摘录几段西方人士的评论,从中可以看出舆论攻心的作用。

这些人士不约而同地指出,令西方的苏联东欧问题专家最为大惑不解的,不是它们的垮台,而是这些国家的领导人甚至失去了维护他们政权的意愿,真正做到了不战而亡。

2000年美国乔治敦大学外交学院助理教授威廉·沃尔福斯在一篇题为《苏联的离奇死亡》的书评中分析说:

一些统治集团中的精英分子在这个制度转而不利于他们的时候,丧失了对这个制度的信仰,比如在他们被腐败、卑劣或无能的上司解雇或虐待的时候。然而,意志消沉的最普遍的原因,还是了解到这个制度在物质上的失败。这通常有两个过程:一是了解到西方生活的现实,二是发现铁幕背后普通公民的实际状况有多么糟糕(后一点对衣食无忧的精英分子来说,往往更触目惊心)。渐渐地,这个制度越来越没有效率,加上它多方面的残酷和愚意,便蚕食了那些领导这个制度的人的信心。

2001年12月英国苏塞克斯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基斯·范德皮尔在反战评论杂志《日食》上发表文章《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局限》。他在文章中说:

戈尔巴乔夫最后转向西方求援,试图取得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历史性妥协……但是他的努力失败了。因为对确信自己的力量胜过一个已经削弱了的对手的西方来说,根本没有必要接受这样一个妥协。

我们已经知道,心理战的一个重要目标是“敌人的思想和其领导人的意志”。从苏联东欧的垮台,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众多的因素中,领导人信念和意志的崩溃是决定性的因素。联想1950年4月1日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向杜鲁门总统提交的那份《美国国家安全的目标与计划》报告,我们可以说,经过四十年的较量,美国和几代苏联领导人打交道,终于在戈尔巴乔夫这一代获得了成功。之所以能在戈尔巴乔夫这一代获得成功,是因为在美国的对手中,信念和意志崩溃了的,已不是个别领导人,而是整个领导阶层,包括军队的领导阶层。

另一个实例是美国对朝鲜战争的纪念活动。

朝鲜战争爆发于1950年。由于美国并没有打赢这场战争,当时回到家乡的美国大兵们,没有像以往出国作战凯旋时那样受到欢迎,而是长期默默无闻,以至于多年来朝鲜战争在美国被称为一场“被遗忘的战争”。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这种情况开始改变。美国国会在1985年通过了在首都华盛顿建造朝鲜战争老兵纪念碑的决议。20世纪80代末90年代初,随着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垮台和苏联解体,美国主流媒体开始将这场战争描绘为抵制共产主义传播的“正义之战”。1992年,时任美国总统老布什亲自为朝鲜战争纪念碑奠基培土。1995年7月27日,朝鲜战争停战协议签订四十三周年时,这座花园式纪念碑正式落成。

这座纪念碑在林肯纪念堂的左侧,与右侧的越南战争纪念碑遥相呼应,同样以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幕墙为主。墙边的草坪上,竖立着十几个散兵队形的真人大小的美国军人雕像,一个个神情严峻而坚毅。雕像前的地上刻着这样几行字:

我们的国家向她响应召唤去保卫一个他们从不知道的国家和他们从未谋面的人民的儿女们致敬

1950-朝鲜-1953

在旁边的黑色大理石幕墙上,则刻着一排醒目的大字“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

接下来的一片幕墙上,是许多美国士兵的肖像。园区内还刻着当时参加所谓“联合国军”的各个国家的国名。

2000年,为纪念朝鲜战争五十周年,美国国会授权国防部组织纪念活动,国防部为此专门成立了朝鲜战争五十周年纪念委员会。纪念活动从2000年6月25日——战争爆发整整五十周年那一天——开始,一直持续到2003年11月11日退伍军人节结束。

这个委员会的网站和它所发的各种宣传材料称,纪念活动的举办宗旨是,“向朝鲜战争老兵及其家人表明,一个知恩图报的国家记住了他们五十年前所作出的贡献和牺牲”。此外还要“使美国公众对朝鲜战争的教训、历史和遗产有一个更清楚的了解”,并且“告诉未来的世世代代,美国军方为维护世界和平和自由对国家作出的贡献”。委员会的一份文告说,该委员会已经组织了很多活动向朝鲜战争的老兵及其家人表示感谢和敬意。

在美国国会和政府的支持下,美国各军兵种联手举办各种纪念活动,同时号召全国各地和各种社会团体、机构、学校积极参与并组织更多的纪念活动。这些活动的主调是:朝鲜战争是“在联合国旗帜下打的第一次战争。由美国领导的来自22个国家的联合军队使共产主陷于停顿。我们那些老兵五十年前所做出的牺牲拯救了一个国家,使之免受共产主义的奴役,并帮助创造了它今天所享受的和平和民主自由”。

对于各地应开展什么样的活动,纪念委员会有很具体的建议,如:举行队列表演或游行,出版对某一兵种、部队、战舰或军事行动做专门介绍的小册子,表演当时的音乐剧和戏剧等;穿着朝鲜战争时期的军服游行,请老兵讲战争故事,安装一个朝鲜战争时期飞机的五十年密封舱,让朝鲜战争老兵的后裔在2050年到2053开封;以朝鲜战争作为毕典礼、比赛乃至舞会等节庆活动的主题,用朝鲜战争的领导人、英雄和战役来重新命名街道和建筑物,组织志愿者访问朝鲜战争老兵,栽种纪念树;办各种类型的展览,收集并展出朝鲜战争老兵的照片、纪念品书信和日记;鼓励图书馆展出以朝鲜战争为主题的书;复制当时的宣传画、照片、标语等,创办一个“朝鲜战争走廊”;展示朝鲜战争时期的飞机模型;组织学生去朝鲜战争培训场所、博物馆和纪念地,了解老兵做出的牺牲与成就,鼓励他们去参观军事设施,讨论朝鲜战争的意义及其与当今世界的关系;出版以朝鲜战争为主题的问答和填字游戏;就军事战略、联合国声明和经济或政治决策等重大问题召开辩论会、研讨会。委员会要求,各部队参加社区或州朝鲜战争纪念委员会的代表不仅要积极参与其事,而且要始终身着制服以强化军人身份。与此同时,该纪念委员会开了专门网站,便于公众了解和参与纪念活动。

2000年6月25日下午4点至5点半,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朝鲜战争纪念碑附近,举行了朝鲜战争五十周年纪念活动开幕式。开幕式由当时的美国国防部长科恩主持,克林顿总统做主题发言。应邀出席开幕式的有韩国驻美国大使、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和当年曾经到战地为美国军队表演的歌星等。开幕式上有直升飞机和朝鲜战争时期飞机的飞行表演,克林顿还向朝鲜战争老兵纪念碑献花圈。

朝鲜战争五十周年纪念委员会的网站分为纪念活动的参与伙伴(主办单位)、主要活动、历史、教师参考、英烈馆图片、新闻通信专访等专项或专门网页。进入人物专访页,点击谁的图像,就会看到对这个人的专访全文。所有专访页的上部都有这样一行字;“记住朝鲜战争的老兵,记住‘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

在美国朝鲜战争老兵委员会的网站主页,写着这样的话:“一场被遗忘的战争的被遗忘的士兵不再被忘了!”“你不仅没有被忘而且你受到了高度的赞赏。”

特别使我震惊的是一本叫《鹅卵石》的杂志。它的宗旨是“发现美国历史”,发行对象是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也就是9-14岁的孩子。这个杂志在1999年秋季,也就是美国的全国性纪念活动开始之前,就和美国国防部合作,出了一期图文并茂的朝鲜战争专刊,用儿童易懂的语言,从方方面面介绍朝鲜战争。这期杂志的开头,是主编玛格瑞特·乔里安写的编者按:

多年来朝鲜战争(1950-1953)被称为“被遗忘的战争”。这场战争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1941-1945)和随后很快发生的越南战争(1954-1973)之间,历史学家和美国人民往往都忽视了朝鲜战争。

朝鲜战争是在国家间有着巨大的不信任的时代发生的。曾经一度是盟友的美国(一个民主国家)和苏联(一个共产主义国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彼此发生了摩擦。它们意识形态的不同导致了一个政治紧张和军事对抗的时期,被称为冷战。虽然技术上相安无事,但是两个国家都以为会有武装冲突而建立起各自的军事实力。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朝鲜被分为两个区域。北朝鲜由苏联占领,南朝鲜由美国军事人员和顾问占领。本来打算这个局面是暂时的,到朝鲜统一时就可以自治了,但是分裂的朝鲜成了两个超级大国较量的实验场。哪一方都不能容忍另一方政治制度的扩散,双方都要支持和自己的哲学相一致的国家。到1948年,共产主义的北韩和民主的南韩都建立了独立的政府而不是一个统一的政府。两年后,朝鲜战争开始了。

2000年是朝鲜战争爆发五十周年。在这期《鹅卵石》里,我们聚焦于这场武装冲突的历史——从两年的和平谈判,到妇女和美国黑人在战争中的作用,到对朝鲜难民的救济工作。通过考察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因素,我们希望年轻一代不仅会记住这场战争本身,也记住所有那些在战争中服务过战斗过和牺牲了的人。

这一期《鹅卵石》打头的文章叫《地平线上的战争》,是个专业记者写的,详细介绍朝鲜战争的背景。语言通俗易懂,没有说教,好像是在用事实讲话却很容易让小读者得出苏联和中国帮助朝鲜都有自己的私心。比如“通过帮助朝鲜,苏联可以接触朝鲜的不冻港、丰富的矿产资源,和北韩高度发达的工业基地”。“中国出兵是担心北韩垮台,又希望换取苏联的援助”。“联合国说朝鲜人自己应该组成一个临时政府,然后所有的外国军队都应撤离,还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委员会观察和监督选举。苏联安置在北韩的朝鲜官员拒绝允许选举。但是1948年5月10日,南朝鲜人选出200名代表到大韩民国的新国民大会,为北韩留出了代表席位”。

一名社会学教科书的编辑和撰稿人为这期杂志写了《被遗忘的战争》一文,讲朝鲜战争的经过。杂志中还一目了然地列出了美国参战部队的序列:用漫画肖像展示朝鲜战争的主要人物,包括杜鲁门、艾森豪威尔、李承晚、麦克阿瑟、李奇微、金日成、斯大林、毛泽东等;用漫画的形式介绍关于朝鲜战争的一些常识或趣闻,如:朝鲜这个名称的来历和意思,三八线是怎么回事,还有1950年11月8日,北韩的米格15和美国的F-80C交火,是历史上第一次全喷气式飞机的空战等等。此外,还有专门的篇章讲朝鲜战争中的“人道主义工作”,美军是如何救济难民的;讲朝鲜战争中的女军人,不光有美国女军人还有南韩部队中的女军人。最后,还有编码解码游戏、文字游戏等,用给出的条件填出和朝鲜战争有关的重要人名、地名和事件,如苏联、麦克阿瑟、鸭绿江、仁川、停战等。

美国孩子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对共产主义的憎恨,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因为不是灌输,不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和抵触。美国人从来不说把爱国主义教育“落到实处”之类的话,可是他们的工作实不实?不动声色就做到中小学生的心里。这才是宣传的高段。

2010年是朝鲜战争六十周年。美国国会早在2009年12月8日就通过法案,纪念朝鲜战争六十周年。其中一项主要内容,是要求美国国防部长“计划发展并执行在2010年、2011年、2012年2013年期间,每一年的纪念朝鲜战争六十周的项目和活动”。如同10年前一样,国会法案提出,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来组织实施朝鲜战争六十周年纪念活动。也如同10年前一样,这次纪念活动在美国也将持续三年。

令人感慨的是,在我们当年的对手举行这种声势的纪念活动、这样向下代解说这场战争的时候,我们国内的一些“专家学者”“知识精英”却在质疑当年中国抗美授朝的必要性,这实在太可悲了。是我们的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场上浴血奋战,才换来了中国几代人的和平,才赢得了全世界对新中国的尊敬。我们的前辈在那种百孔千疮的情况下和世界最强大国家的霸权主义图谋相抗衡,就好比轻量级拳击手同重量级对手较量,虽然打了平手,其中谁胜谁负,明眼人不难做出判断。这令中国人在全世界扬眉吐气。然而六十年后,这样一场为中华民族赢得生存权和发展权的抗美授朝战争,却几乎在中国成为一场“被遗忘的战争”,真不知道我们高喊的爱国主义教育究竟教育了谁?!

中国如何应对挑战

如何应对美国全球舆论战的挑战?我首先想到两幅图。

一幅是一百多年前的画,20世纪初中国刚刚经历了甲午战争把台湾割让给日本,又经历八国联军侵华。那个时候,有一张很有名的漫画,叫做时局图,图中熊、虎、蛇、蟾蜍、秃鹰和太阳,代表着沙俄、英国、德国、法国、美国和日本,把魔掌伸进中国,要瓜分中国。

另一幅是一篇网络文章里的插图,是今天的中国,版图完整。但是在中国的周边,从东亚的韩国、日本,东南亚的菲律宾、新加坡、泰国,南亚的巴基斯坦,到中亚的阿富汗、乌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加上太平洋上的关岛,有美国的10个军事基地。最近一段时间海洋也很不太平,从黄海、东海到南海,不断有事。不要说中国周边的海域,即使是我们自己的海域,也已经很不太平。

我不想以冷战思维看美国,也不想反美。我很愿意中国和美国做战略伙伴,我个人也有很多很好的美国朋友。但是我不能不想,为什么有这么多个军事基地几乎把中国围起来,它们要干什么?而且,在我们感觉自己周边很不太平很不安宁的情况下,从美国到东南亚,还流行着“中国威胁论”的说法,说我们威胁了亚洲甚至世界。

从一个世纪前中国几乎被瓜分,到今天有人指责“中国威胁”,尽管这种感觉不对头、不真实,但也多少体现了中国这一百多年来的发展进步、成长壮大。不过,真要觉得中国爷们儿了,我认为也很不真实。很多例子表明,在很多事情上,人家不仅掐我们,还把我们说得一无是处。中铝集团收购澳大利亚矿业公司力拓受挫,人家却还说,在中国经营有风险,政治总是干预经济。中国的稀有金属开采已经让外国资本占了大便宜,赚走大把大把的银子,还把我们的矿产资源搞得乱七八糟,致使中国政府限制了有色金属资源出口。但是西方国家很恼火,说我们违反了WTO的规则,还要起诉我们。

当然,随著中国的强大,人家也不一味地骂我们了。有时还说我们的好话,让我们有些人很是得意。可是这种好话,我听起来总觉得居心叵测。比如西方闹金融危机了,就有人说中国好话了,搞得我们飘飘然,好像只有中国能够救世界。他那其实是在忽悠我们,套我们的银子呢。而在这同时,依然有人指责,是中国的加工厂和廉价产品导致了这场金融危机。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国际新闻传播环境,时而雨夹雪,时而刮暖风。但是目的都是一个,让中国不得安宁。

而且现在为西方做传播的,可不光是西方媒体了,我们国内不少新闻媒体,也把西方的事儿、美国的事儿,整得跟咱们自家的事儿似的。奥巴马、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很多中国人的兴奋不亚于美国人。美国来个歌星、影星、好莱坞大片,我们的媒体连篇紧牍报道。这虽然可以说我们海纳百川,包容世界,可是这种进出口太不平衡啊!人家的媒体可没有这么大版大版,或者在黄金时段,报道咱们的歌展、影屋、政治领袖。还有咱们的广告,也拿美国说事儿,比如北京一家发行量很大的市民报纸登出一个私立学校的招生广告就写着:让你的孩子像美国孩子一样思维!当然单纯从语言能力的培养来说,这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但是用这样的话来打广告,就带有号召性了。如果将来有一天中国人都像美国人一样思维,真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针对美国的全球舆论战,中共中央提出了争夺国际话语权的问题,这是非常必要的。中国在国际议程设置上的被动和在国际话语权上的缺位,两者密切相关,也日益令人无法容忍。虽说无论经济如何强盛,中国永远都不应该称霸,但是不等于中国要当缩头乌龟,更不等于中国在自身利益受到侵害时还要忍气吞声。争夺国际话语权,是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的题中应有之义,是我们早就该做的事。怎样争夺国际话语权?

第一,要明白我们为什么争,和谁争。

新中国成立七十年余来,西方邪恶势力从未停止对我们的打压。政治、军事、经济,造谣、诽谤、挑唆,从各个方面,用各种手段阻挠、限制中国发展。我在《纽约时报》网上用“中国海军”做关键词进行搜索,得到的几乎全部是负面报道和评论,说我们的海军在扩张,是威胁。所以,争夺国际话语权,首先是为了我们自身的生存和发展。

中国不想在国际上称王称霸,呼风唤雨,但是现有的国际秩序太不公平,我们曾经寄希望的一些西方大国太不地道。他们损着我们的牙眼,揣肥他们的腰包,却还老是对我们横加指责,说三道四。在涉及中国国家安全和人民福祉的问题上,他们从不顾及我们的利益和感受,我们根本就不能指望这些大国替我们主持公道。因此,我们争夺国际话语权,主要是和那些自私自利到极点的西方大国争。

作为一个愿意负责任地承担自己国际义务的发展中国家,作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创始国,中国争夺国际话语权,也有助于在国际社会建立真正的民主秩序,让所有国家不论大小,真正变得平等。这是我们争夺国际话语权基本目的的延伸。

第二,要明确我们有没有争的意愿。

争夺国际话语权,需要我们中国人自己有伸张我们诉求的强烈意愿,需要有骨气;一身奴颜媚骨,争不了国际话语权。

这里,需要澄清两个错误概念。一个是以为话语权和国力有必然的联系,谁的实力强,谁就有话语权。所谓“落后就该挨打”,其实是自甘落后,同时也自甘下贱。

祖祖辈辈的中国人,的确有与世无争的传统,不被逼到绝处,很少奋起抗争。但是,被逼到绝处的我们,也曾经有过在极端贫穷落后的条件下,不是被动挨打,而是向世界发出不屈吼声的光辉先例。1949年建立的新中国,曾长期被西方大国封锁孤立,排除在国际社会之外。但是,在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中国人民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赢得了世界的尊敬。北京发出声音,世界就会倾听,因为我们的声音不同凡响。曾经马来西亚的马哈蒂尔、古巴的卡斯特罗、委内瑞拉的查韦斯,现在俄罗斯的普京、朝鲜的金正恩,也都不是国力很强的领导人,但说出话来也有很多人听,这也提供了话语权和国力并无必然联系的佐证。

另一个是,以为话语权和国家形象有必然联系。国家形象有亏缺,说话胆气就不壮。

在这一点上,我们倒真应该向西方大国好好学习。这些西方大国,哪一个在历史上没有污点?虽然它们今天标榜“民主”“人权”,抢占道德高地,颇有些道貌岸然,但是在国际事务中,它们照样劣迹斑斑。然而,它们却没有一个心亏气短的,比如美国海军的招兵网站。凭什么美国在全世界到横行,是在体现和平、平等、公正的原则,我们中国就是威胁?和它们相比,我们为什么不该理直气壮地去争夺国际话语权?假如我们没有骨气和胆识发出自己的声音,假如我们总是看别人的脸色说话行事,那我们就争不来话语权。即使有权发言,也不过鹦鹉学舌一般,与话语权的真实意味大相径庭。

第三,我们怎么争。

这方面,美国是我们很好的榜样——看看他们的网站、他们的那些大片、那种不着痕迹潜移默化影响人说服人改变人的做法,能给我们很多启示。不仅如此,无论是美国的政客、智囊还是新闻媒体,对美国的战略利益都有高度的共识,在涉及美国的战略利益问题上,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

我永远忘不了1988年访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时和一位美国海军军官的谈话。当时美国和苏联正在搞缓和,可是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地下指挥部,却显得美苏关系非常紧张。一位女军官指着一张巨大的海图为我们解说,内容都是苏联舰队的举动如何,各海外观察哨向指挥部的报告,也都是苏联海军的动向。午餐时,我非常不解地问坐在我旁边的一位美国海军军官:现在美苏关系不是缓和了吗?怎么你们这里还这么紧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缓和是那些政客们的事。作为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备打!那以后,每当我看到我们军队一些人大讲国际政治与和平的时候,就会在心里说:你,不是真正的军人!

除了向对手学习,我们更要向自己的传统学习。毛主席那一代共产党人领导的中国革命从星星之火到燎原之势,革命的舆论战——宣传群众、动员群众、组织群众,有过很出色的成就。可惜我们今天把很多好的老传统丢掉了,宣传工作流于口号,陷于僵化,不善于说服人,鼓舞人,更不要说改变人了。

关于争的方式,我们应该注意两点,一个是讲真话,一个是讲实话。讲真话,当然不是把不该讲、不能讲的内容也和盘托出,而是不要讲假话,不要言不由衷。讲实话,就是不要空喊口号,言之无物。这一点,毛主席、周总理当年接见外宾和记者的讲话都是非常好的教材。陈毅元帅1965年9月29日在人民大会堂与300多名中外记者的问答,非常经典,被网友称为“新中国史上最牛的记者招待会”。其中最脸炙人口的是他在回答几位香港记者提问时的话:

中国人民在反对帝国主义的战斗中,愿意作出一切必要的牺牲!今天,美国是否要同中国进行大战,这要由美国总统和五角大楼来决定。对于美帝国主义,我们不存在任何幻想。为了反对美国侵略,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如果美帝国主义决心要把侵略战争强加于我们,那就欢迎他们早点来,欢迎他们明天就来。让印度反动派、英帝国主义者、日本军国主义者也跟他们一起来吧,让现代修正主义者也在北面配合他们吧,最后我们还是会胜利的……究竟是美帝国主义灭亡,还是全世界人民灭亡?肯定是美帝国主义灭亡,全世界人民大翻身。中国有一句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我们等候美帝国主义打进来,已经等了十六年,我的头发都等白了。或许我没有这种幸运能看到美帝国主义打进中国,我的儿子会看到,他们也会坚决打下去。请记者们不要以为我是个好战分子,是美帝国主义穷凶极恶,欺人太甚。它欺负中国人、朝鲜人、越南人、高棉人、老挝人、印度尼西亚人、刚果人、多米尼加人,连它的盟友法国也受它的欺侮。受它欺侮的人起来反对它,变为中国的朋友,这是美国造成的。

我们有些人以为,这样的话得罪美国人,讲了不好,其实他们不懂美国人。美国人最尊重的,不是那些顺着他们的意思讲话的人,虽然他们为了自己的需要,会把这些人捧为精英。美国人最尊重的,是毛主席、周总理和陈毅元帅这种敢于对他们说不的人。用这样的真话、实话抗衡美国的舆论战,是最有力量的。

第四,应注意我们的姿态。

《纽约时报》著名新闻评论员、《地球是平的》一书作者Thomas Friedman 2010年9月14日发表一篇评论是《力量属于(写博客的)人民》。其中谈到中国的和平崛起:“自从中国开始摆脱共产主义,把自己变成一个全球性经济大国,它的领导人就奉行了一个‘和平崛起’的战略。”他对和平崛起的解释是,“谦恭谨慎行事、不让邻邦害怕,而且肯定不要激发任何反对我们的联盟”。

即使这真是中国“和平崛起”战略的意思,对西方人讲我们要和平崛起,也未必能让他们相信——他们只看到你要崛起,不会相信你要和平。Friedman这篇评论中提到时任中国外交部长的杨洁篪于2010年7月23日在东盟国家外长会议上,与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在南海问题上的交锋。杨部长的表态是非常及时、非常必要的,表达的原则立场也是符合中国国家利益的。凭什么希拉里·克林顿认为南中国海是美国的国家利益所在,美国可以在那里自由航行?我们可以说,那个地方更是中国国家安全生命攸关之所在,中国定要确保自己海疆的安全。但是,按照这篇评论的说法,杨部长还讲了“中国是一个大国”之类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些多余,保卫自己国家的安全,和大国小国没有关系。如果我们张口闭口都是我们是一个大国,那就难免造成跟许多国家的隔阂。我们骨气要硬,原则要坚持,但是姿态要放低。

特别应该注意突出有些西方人刻意回避的问题。比如,美联社一篇关于美韩黄海军演的报道,讲了美韩军演的背景,讲了美韩军演是中美两国军事关系摩擦的一个根源,强调说黄海大部分是国际海域,但是中国认为它在自己定义模糊的安全范围之内。这样的报道,不会说美韩军演的地方离中国海域和东部沿海地区有多么近,比如相当于加勒比海某海域到美国本土的距离;更不会说黄海在历史上对中国意味着什么——中国历史上罪大的丧权辱国之战,就是在那里发生的。我们有些人主张中国应该丢弃殖民心态,不要老是觉得自己被欺负,我也赞同我们不要像祥林嫂那样总是诉苦。但是,这不等于我们可以忘记历史,尤其是在有人企图重演历史的时候。假如有朝一日我们的海军和古巴或者墨西哥在加勒比海联合军演,美国会如何反应?

第五,还要考虑靠谁来争的问题。

对外讲话,争夺国际话语权,或者影响国际舆论,首先国家领导人和涉外部门责无旁贷,其次主流新闻媒体义不容辞。海军是对外交往非常多的军种,出访时也有自己的发言人。但是争夺国际话语权,不仅仅是国家领导人、政府部门和官方媒体的事,中国所有关心国家利益的公民百姓,都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民间的声音,有时候甚至比官方的声音更响亮,更有效。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再次向美国学习。美国驻华大使馆一向非常注意中国的舆论动向。以前他们每年邀请传统主流媒体的负责人访问美国或者参加使馆活动,跟他们交流。近些年,他们对点击量非常大的网络文章进行了分析,并且开始联系这些博主,包括很多经常批评美国政策的博主。他们邀请这些博主和网络写手到大使馆做客,甚至参加大使馆的一些活动,然后向自己的粉丝报道。我看了这些博主参加这些活动后写的帖子,有的人说,美国的统战工作做到家了,做法和中共当年在重庆的统战工作如出一辙。而我们的有关部门要么对这些博主不闻不问,要么动辄打压。如果中国海军想加强自己的国际舆论传播,真不妨学学美国大使馆这种做法。一方面注意联系国内有影响的海军发烧友,一方面关注出访国家或者城市有影响的舆论界人士,找机会和他们交流、座谈、交朋友。

总之,在很多问题上,中国现在已经不是居安思危,而是到了居危思危的时候,就是因为在上述一系列问题上,我们总有一些媒体和专家学者表现出以美国的价值观为标准的倾向。这是为美国全球战略服务的美国舆论的成功,却是我们媒体的耻辱。中国历朝历代都有汉奸,抗日战争时期,4亿人口的中国出了400万汉奸。但是历朝历代的汉奸恐怕都没有今天这样的舆论声势,没有这样大言不惭、振振有词。值得庆幸的是,美国今天的倒行逆施,使很多的中国人擦亮了眼睛,对美国的舆论产生了怀疑。但是,能否最终挫败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阴谋,则要看我们自己的决心、智慧和行动。

(本文初写于2011年,发布时有修改,作者授权红色文化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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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蕾
熊蕾
新华社中国特稿社副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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