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打工经历:从Y钮扣厂说开去
三
Y钮扣厂人员更替的频繁,我无法用笔墨写尽所有工人生活的劳苦,唯以个人在这里的亲身体验来反映Y钮扣厂的生活,折射所有工人的伟大与艰辛。
2006年7月,当我放弃对文学的追求走进这沿海的江南小镇,在简陋狭窄的租房里安顿好年已八旬的老父亲,然后走进Y钮扣厂,便做好了吃苦的思想准备,如一粒金色的麦子深埋在封僵的冻土层默默接受一场暴风雪的来临。过去,文学之路上的幸与不幸都变成了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地干活,每个月的工资是1000元;年底结账时,有几个月的工资涨到了1100元。
2007年,每月工资涨到了1200元;最后三个月,每月工资是1300元。
2008年,从2月18日至4月6日按每月1500元计算;从4月6日至5月6日是1800元;从5月6日至10月14日被迫结账每月工资降为1600元。
这些工资,与桥头同行业工资水平相比,基本在同一水平线上以曲线的方式上下波动。高,高不了多少;低,低不了多少。我首先把它写出来是让读者有一个了解,不是我要对已付清的工资讨说法。这种工资的起伏波动映现了Y钮扣厂波涛起伏的生活。贯穿着一个工人的抗争与迷惘、爱与憎、痛苦与希望。
1
我从员工李海明那里接手洗油,并没有脱逃“一个王老五被赶走了,又一个王老五接着干”这一生活规律。
询问李海明不做的原因,他强装笑脸说:“老婆有病,不做了!”知悉内情的工友说:“那不过是李海明给自己一个走下台阶的借口,其实,是管家赶他!你以为管家是个好东西?好色,嘴巴也罗嗦!人老实的,他往死里欺。洗油不像抛光,生手也可以干;李海明不怕他,和他对着干,自然要被赶了。”
李海明洗油,一天只在二楼自动机车间拉一次扣子。货忙时,五点下班,不忙时,做好了便提前下班。抛光、染色、排污、烧油、棒料,谁不是做好了自己的事便可以下班呢?既然一个厂里没有按统一的时间上下班,李海明为什么不能争取这个权力呢?
我接手后,按时上班,时间几乎和包装房差不多;有时,包装房下班了,我还得做一阵子才能下班;一天不忙,我下班早了,第二天,管家不高兴地质问:“昨天,你下班怎么那么早?”
“李海明做时,不是下班很早吗?”
“李海明是李海明,你跟他不一样!你不要老跟别人比!”管家生气地说,这令我有点莫名其妙;管家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生硬地补充道,“你看,我要不要李海明做?!”
想到租房里还住着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我只能沉默。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脚下的旧雨鞋已磨穿。第一次跟李海明洗油时,他看我穿着皮鞋,便给我找了那双旧鞋。现在鞋磨穿了,我只好自己去找管家。对我说出的请求,管家似乎没听见。管家在与人说话,这情有可原,我想。管家说完话,我再次说出自己的请求。管家没有回答我,慢慢站起来去拿雨鞋。我迫不及待想得到那双鞋,便跟在管家身后,因为洗油的桶还转着,我得赶快过去。管家突然扭头恶狠狠地训斥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像小偷似的!”我感到人格的屈辱,但什么也说不出。
一天下午,有几袋钮扣要发货,需煮油后再洗。
本来,煮油是染色师傅的事,但染色师傅每天要将色染好后才煮油。现在,染色师傅忙,管家要我去煮油。如果管家是一位尊重工人劳动成果与人格的人,要我煮一下油又有何妨?为了自己洗油不拖到六点甚至六点以后下班,我经常要帮着煮油。这样,有时即使不忙,染色师傅也不会把油先煮上,而是搁置在那里。这种现象,管家从来不会去说,也不敢去说。
平常,钮扣没洗好,管家训斥几下,没往心里去。我越沉得住气,管家越觉得我好欺负。现在,我稍微空闲,他要我去煮油,再沉得住气的人也会感到窝火,于是生气地说:“今天,我不煮!”
“染色师傅忙,叫你煮一下油,为什么不煮?!”管家扯动着嘴角的肌肉生气地反问。
“今天你就是马上给我结账,我也不会煮油!”
这是我第一次在管家面前控制不住生气,而且是作了最坏的打算。
管家没办法,便走向一位抛光的师傅用手指着我,生气中带着奚落的口气问道:“这个人是不是有病?我要他煮油他不煮!”
每到一个新厂,一段时间,老员工无形中会排斥甚至会歧视新员工。这是工厂里的一种生活规律。管家似乎要找一位老员工来迎合他对一位新员工的强迫和奚落。但管家找错了人,他不知道那位抛光师傅碰巧是我的亲戚,和另一位师傅一样为管家对我的不公感到气愤与不平。见管家这样对待我,禁不住怒从心起,回敬道:“你才有病!别的厂用超声波洗油,都安排两个人,他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你还要他煮油!这几天,他哪一天没帮着煮油?!你才有病!”
管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敬,气得站在那里愣怔了老半天,因为受了刺激,嘴角的肌肉停止了神经性地扯动,也忘记了习惯性狮子摇头般甩动他的长发。
后来,当染色的师傅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和管家气得发愣的情景,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经历了煮油事件的不愉快之后,管家无故针对我的劳叨与训斥少了些。如果是洗好的钮扣反白,管家才会训斥,这令我无话可说,自然在沉默中忍耐。我的那位亲戚见了想帮我也帮不了,只能暗暗给我壮胆叫我别怕管家。他说:“李海明每月一千二都不怕赶,你每月一千还怕找不到事做?我刚来时,管家婆婆妈妈要我抛一种扣子,我没抛,他竟然骂娘,我气得要打他的耳光。从此,他再也不敢对我那样了。管家就是那样的德性。”
我明白:管家这样的人不需要人尊敬,要对付管家这样的无德之人,需要《水浒传》中鲁达那样的性格,但我做不到。一个人的性格除了自身的原因外,还与家庭教养、成长环境以及受教育的程度等诸多因素有关。要真的为了一点屈辱闹得出厂,除非忍无可忍。首先,我想到的是找事做的艰辛和八十多岁的老父那一双渴盼的眼睛。我不能让他跟着我一起在这小城里流浪奔波和担忧。尽管在桥头有姐姐的帮助,但我不能让自己本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全落在姐姐的肩头。况且这Q镇的私营企业,管理上几乎没有符合国家标准的厂,常言说:“走三家不如呆一家。”一旦出厂,长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厂,损失的还是自己。
我依然勤勤恳恳地做着事,筛扣,超声波洗磨砂,打油,洗订单,打蜡,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有王师傅帮一下忙,五点多下班;没时间帮忙,下班晚一点,反正把活忙完。好在人类还有音乐与文学。遇上不愉快的事,便一边做事,一边放声歌唱,或者是思考着生活与文学,尽量让自己的内心世界构筑起一座宁静幸福的殿堂。
年底结账,管家以故作亲切的微笑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最后两个月按每月1100元给你算!”并以试探的口吻问,“厂里的被子,你带出去了还没归还吧?”
年底结账,管家主动加薪,用意不是问我要那两床破棉被,而是希望我明年还在Y钮扣厂做下去。
“明年,我还在这里做。”
2
2007年,在Y钮扣厂干了七年的王师傅走了。
在Y钮扣厂,王师傅抛过光,做过棒料、板料,打过包,当过电工,排过污。做这些事时,他不是单纯地做哪一件事,而是做好自己本职的工作后,还要干别的事。去年,他本来是做板料的,但做好板料后,他还要帮着打包,每月工资是1200元。这年初谈工资,管家只答应每月给他1400元。这里只看眼前利益,不提倡员工为厂里效劳的实干与苦干精神,越是埋头苦干的员工越被管家看作是软弱可欺的无能之辈。王师傅曾有过出了Y厂又进来的经历,管家自然以为他无法离开Y厂。低廉的工资,王师傅被迫出厂。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仟鸿钮扣厂的老板了解王师傅的情况后,以每月1700元的工资招了他。
超声波的使用,钮扣数量的增加,王师傅的出厂,我的劳动量与劳动强度将比去年更大。然而年初谈工资时,管家压价给我上半年每月1100元,下半年每月1200元。
“能否从开年给我每月1200元?”与李海明相比,我的这个工资要求不高。
“下半年给你每月1200元,够可以了!”管家故作一本正经掩饰着内心的喜悦。
我转身欲走时,管家急忙说道:“算了,开年就给你每月1200元。”说完,管家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上班十多天后,劳动量开始猛增,我几乎每天都要干到六点,甚至更晚。不停地忙碌,陀螺般旋转在不同的机器之间,为每月1200元的工资疲于奔命。每天下班洗完澡,回到租房吃了饭便想睡觉。劳动量、劳动强度比李海明那时都增加了,工资还是每月1200元,究竟为什么?这样想着,内心难免失去平衡。
一天,我忙到五点半,留下一堆钮扣便下班了。
当我提着水走进洗澡间,刚脱去衣服,管家便找来了。
“怎么就下班了?还有袋钮扣要发货,你把它洗一下!”
“那么累,我不想洗了!”我生气地说,“你要么给我加工资,要么给我招一个下手。”
“我给你招!”管家扯动了一下嘴角得意地笑着,不仅不因我生气而发怒,口气还相当柔和,“今天要发货,你把它洗一下,好吧!”
“只要你答应招人,洗了澡,我便去洗那袋扣子。”
3月份,管家从三楼棒料车间调来了贵州的张文清。这同样是一位勤恳做事的老实员工。跟我洗了一段时间的油后,他对我说:“上面棒料车间每一道工序的活都是两个人做,比我们要轻松得多;他们不忙时,可以一个人歇着一个人干,我们可不行,必须得不停地干;我们名誉上是两人洗油,实际上没有两个人。”
一席话不仅是他的心声,也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忙起来了,他帮我洗油;不忙时,管家便将他抽去打包或者做别的事,他形同一个杂工。这样,不管忙与不忙,我们的劳动时间都被管家按排得满满的。
我们商量决定上午与三楼一样十点下班提前吃饭,下午与抛光的时间一样延至一点上班。
管家像守着我俩似的,第二天便质问我俩:“这几天,你们上午怎么下班那么早?下午上班怎么那样迟?”
“除了包装房和自动机车间,谁不是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下班?抛光、染色,谁不比我们下班早?”
“你不要老跟别人比!”管家生气地说。
“都不是做好自己的事吗?我们做的时间比他们长,厂里的制度难道只针对我们俩?”
“人家的技术含量高。”
“你相应给了技术含量的高工资!你给我们的是多少?”
“你看哪个厂有这么自由的?”
“你让厂里的员工都按时上下班,我们可以不要这个自由。李海明做时,你从来不敢说什么。”
“你看我要不要他做?你们要提前上下班可以,上午十点半下班,下午至少十二点半要上班。”
张文清刚来不久,整个激烈争吵的过程几乎就是我与管家的针锋相对。话争吵到这个份上,虽然没有获得其他员工同等的自由,但管家已做了让步,不容置疑的口气没有回旋的余地。既然想在这里做,就只能默默接受这个条件。
生活在忙碌中将时间推进离年终大约只有三个多月了。在一次闲谈中,张文清深有感慨地说:“这个厂里就我俩最老实,干活最累,工资最低。三楼好几个员工都涨了工资。我舅子今年刚来每月涨到一千三了,做板料的下手比我舅子后来也涨到一千三了。我俩不说什么,工资还是那么一点,我每月一千一,你去年就来了还只一千二。”
“虽是这样,开年已说好了工资;现在离放假只有三个多月了,要求涨工资恐怕不行。”
“三楼的员工进厂时还不都说好了,要求涨都涨了;我们不要求,管家就当不知道。这个厂就是这样。”
“他不涨,你们就不做了,‘痴人不说,乖人不知。’你们两个太老实了!”锅炉师傅鼓动说。
“虽然快放假了,今年涨到一千三,明年在这里做的话,可涨到一千五;不然的话,明年上手只能涨到一千四,下手只能涨到一千三。管家不给你们涨,你们就拿出魄力不做了,一千一二,那么累,桥头哪里找不到?”我的那位亲戚也给我们打气。
“你敢不敢与我一起去?”我对张文清说,“如果有胆量,我们明天就去找管家。”
“只要你敢,我又怕啥?!”他比刚来时显得理直气壮。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本来说好一同找管家的。当我走进包装房时,不知是否因为胆怯,张文清借故有事走开了。
我想:既然来了,我就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对管家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并从劳动量、劳动时间与劳动强度陈述我要求涨工资的理由。
“年初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要求涨工资?!”管家厌烦生硬的表情表明他对我的要求大为恼火。
“年初三楼的员工不是说好了吗?你能给他们涨,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涨?”
“你要涨工资你自己和老板谈去!”
“在这个厂里那么久了,谁不知道哪个人加不加工资你说了算?你不加也可以,那么累,你干脆给我结账,我不想做了。”
“你想不做就不做了?!”管家一拍桌子吼道。
“有理不在声高。哪个员工不想做了,《劳动法》没有规定应该强迫他做吧?”
“你说《劳动法》?你跟老板说去!”管家继续拍着桌子吼道。
一种在怒视下升腾起来的屈辱在内心翻江倒海,搅得我不安起来。我无法像管家那样发怒,但似乎为了挽回一点人格的尊严,也硬着头皮故做气愤地说:“不做了就不做了,我明天就来结账!”尽管气愤,我感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是那么软弱无力。我不敢再看管家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离开包装房来到停放自行车的房间。
我掏出钥匙打开车锁,张文清走过来问我“谈判”的结果,我摇着头算是回答。
管家从包装房撵出来对我继续大发雷霆:“你想不做就不做,嗯?!你想不做就不做,嗯?!……”我明白:我搬出《劳动法》深深地刺激了管家,他在用怒吼来掩饰内心的某种恐惧与不安。
我不再说话,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管家那张因发怒而扭曲的脸,尽管我知道我没有错。
张文清本来欲向管家说什么,一见这阵势,吓得一拍大腿把双手一摊,慌忙说道:“我也说不出什么……你们‘说’去吧!……”说完,他撇下我匆匆地走出了机房。他信誓旦旦说好与我一起找管家的,似乎已被吓得忘了记忆。
我打开车锁推着自行车出了机房。我的大脑似乎一片空白;后来,管家的发怒说了什么,我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见。
第二天中午,锅炉师傅问我“谈判”的结果,我只是摇头。
锅炉师傅说:“你太老实了!张文清后来又找了管家,管家给他加了。”
“给他加了?今天一个上午,他也没给我透露什么。”
下午上班,管家来到了洗油车间。
“管家,你给张文清加了,为什么不给我加呢?”我问。
加,还是不加,管家一句话,我将决定自己的去留。
“我给你加!……”管家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扯动着嘴角狡黠地笑着。
3
2008年正月,因年前的一场大雪封冻了交通,南来北往的务工人员无法及时赶到厂里上班。桥头镇的许多厂家为了能及时开工,招工工资上涨的幅度比去年有所增加。
我与Y钮扣厂的管家谈工资时,想一个人以每月1800元来承包,管家认为1800元太高,只答应以每月1700元的工资让我承包,我自然没有答应。最后,我干脆不要他的“高工资”,让他像其它厂一样安排两个人洗油,下手不再像去年那样做别的事,每月工资以1500元谈妥。
虽然定下两个人做,从2月12日至张文清来这段时间还是一个人做,货不是太多,我也没有去斤斤计较这点得失。
张文清来后,洗油开始忙起来,繁忙是去年无法比的。我庆幸管家没有答应以每月1800元让我承包。
然而,抛光师傅的工资要求无法与管家的开价达成一致,人员发生了变动。一时招不到抛光员工,管家欲将张文清调去抛光,便想让我一个人以每月1800承包洗油。劳动量猛增,两个人干的活一个人干,抽一个人去抛光,一箭双雕的大实惠,管家安排得轻车熟路。这样调整的时候,带笑的脸扯动着嘴角隐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并美其名曰:“给你把工资加起来。”
“年初,我说过以每月1800元承包,你并没有答应;现在那么忙了,你要我一个人承包,我做不了,你以为我要钱不要命了。”
“你先试一个月!”
“如果做不了,一个月之后,你要给我招人。”
一个月苦撑下来,累得让人无法承受。每天下午干到六点多,订单都无法洗出来,还有磨砂扣一天天在积压。洗着订单时,有的磨砂扣要发货;忙着磨砂扣时,订单的客户又在催促。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带给身体的劳顿不说,不断积压的钮扣还在心灵上产生着压力。一天忙下来,虽然没有耽搁发货,但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这种勉强支撑的超负荷劳动,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做的事。
我要求管家找一个帮手,并询问能否不降工资。因为这时,抛光又换了人,张文清被调去排污了。排污的时间比较短,可以抽出一定的时间帮帮我。实际上我的劳动时间、劳动强度与劳动量并没有多少改变。经过一番争论,找了帮手,不降工资是不可能的。我希望每月降100元,管家要降200元,只同意给我每月1600元的工资。
经过一番思考后,我对管家说:“你干脆不用给我每月1600元的工资,我们依然两个人做,工资就按开年说好的1500元算,行吗?”
“哼!——”管家打着鼻腔,轻篾地笑着说,“每月1600元你不做的话,随你。”
回到租房,我对老父亲说:“十天后,我准备结账。”
他一听便愁眉苦脸地数落开了:“你结账!你结账!……去哪里不是一样呢?几天没找到事,时间一花就过去了;我老了,你真的就不想挣点钱成个家吗?我老了……不在这里,就随你怎么做,你再苦再累,你就做到十月,现在离回家就那么几个月了……”
十天后,代表着管家意愿的一位益阳老板问:“你还做不做?”
我无奈地应承道:“我做!……”
老板付给你报酬时,你应该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劳动与汗水。这便是马克思早已论述过的存在于工人与老板之间的价值规律。在一个管理混乱的厂里,这一点显得更加特别。这里没有道理可言,要么出厂在流浪中开始新的奔波,要么留下来继续牛马般的劳动。我只能选择后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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