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苏：美国联合医疗保险集团总裁被刺给我们的警示

作者：王希苏来源：方法学苑 2024-12-23 2380

这些来天，一桩刑事案件将美国媒体搅成一锅粥。一位名叫路易吉·曼吉奥内(Luigi Mangione)的26岁年轻人于12月3日近距离朝美国联合医疗保险集团的总裁布莱恩·汤普森(Brian Thompson)连开三枪，将其射杀。

枪支暴力在美国泛滥成灾，杀个把人不至轰动全国。这次不同，案件持续发酵，连续多天占据媒体头条，至今温度不减。保险公司的股价暴跌。此次事件的蹊跷之处在于，案发时间是大白天，地点是纽约曼哈顿的一条繁忙的人行道上，罪犯安然逃脱。犯罪动机不是谋财害命，属于仇恨犯罪，但是，受害人与罪犯素昧平生，了无嫌隙。受害人是美国最大保险公司的CEO，而路易吉并非这家公司的客户。他在三颗子弹壳上刻的字分别是："Deny"(否认)、"Defend"(辩解)和"Depose"(取消)，这正是美国保险公司应付索赔的“三拒策略”。罪犯与美国保险业势不两立，称它们是社会的“寄生虫”，大有替天行道的侠义心肠。

此事本是孤立事件，但引发的恐慌空前。路边出现“这才干掉一个CEO，CEO还多着呢!“的标语。网上更有指名道姓的威胁：“下一个就是你!”还有人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负责人发出死亡威胁，并因此遭到起诉。案件震惊了全美的企业高管阶层。各大保险公司毫不迟疑，纷纷用重金招聘保镖，加强安保，并敦促高管们好生保护私人联系信息，住所的房屋结构万不可泄漏于人。

12月9日，凶手在500里外的一家麦当劳吃饭时被服务生辨认并报警，不料事后附近公民抵制这家麦当劳，那位服务生惨遭网暴。公众似乎不认为路易吉是冷血杀手，反视他为现代罗宾汉(英国传说中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英雄)。法律界的反应也颇有节制，这么明目张胆的罪行，凶手只被指控为二级谋杀，即无杀人预谋策划，死亡结果产生于行为人对其危险行为有未加以注意的明显过失。没有预谋?不明白枪杀的危险后果?明眼人不难看出在社会舆论漩涡中，法律界的立场发生软化。

社交媒体素来反对枪支暴力，声援受害者。这次一反常态。理性谴责残忍剥夺他人性命的声音很微小，只有寥寥几个家人和单位同事弱弱地追忆汤普森的为人，称赞他是个好父亲。这几篇文章在网民中没有引起任何反响，相反，同情路易吉的帖文却铺天盖地，甚至有人公开呼吁将他释放。互联网成为挞伐保险公司的平台。多名癌症患者在网上痛陈遭保险公司拒绝理赔的经历，结果使他们付出了健康甚至生命的代价。一位白血病患者每月的保费高达13000美元，联合健康公司拒绝赔付，濒于破产，只好停止治疗。这些血泪控诉引起广泛的人道同情：“不能让患者同时与绝症和保险公司搏斗”。公众对保险公司的不满已经到爆发的临界点，其愤怒情绪只有在十几年前“占领华尔街”运动时见过。

有评论认为贫富不均和社会不公酿成了这场悲剧。这个观点恐怕站不住脚。贫富不均不是一个公司或行业造成的。保险公司针对不同的人设有不同的计划，覆盖有宽有窄，收费有高有低。为健康投保，非政府强制行为，个人有选择价格水平和保险计划的自由。支付什么价格，就享受什么保险，不存在不公平的问题。公司认钱不认人，没有阶级歧视。再说，路易吉出身豪门，受过常青藤大学一流的教育，拥有硕士学位。

美国公众鞭挞保险公司的贪婪，要求改邪归正。一些法律界人士和政府官员在指出谋杀不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正确途径的同时，呼吁保险公司改革。有正义感的网民响应道，“我们还要付出多少生命代价才能让保险公司知道它们必须改变?”怎么改变呢?没有人给出答案。

这个悲剧是怎么产生的呢?问题出在哪里?先让我们追溯保险行业的由来。

保险业属公益范畴，设计初衷是多数人用可负担的成本买个平安，少数不幸染上重症的人得到其他投保人的援助，不至陷入财务困境。保险公司执掌这个机制，聘请专家精算出保费和赔率。保费大于赔率，支付医疗费用后应有盈余，一是用于支付人工和办公成本的管理费，二是应付意外开销的备用金。从道理上说，保险是非盈利行业。

问题就出在公益事业商业化了。非盈利机构异化为企业，进行市场化运作，追求资本增值。保险公司降低成本增加利润的主要渠道是多收保费，少赔付，这是“三拒策略”的发端。美国有20多家私营保险公司。保险公司收费高，而理赔条件苛刻，程序复杂，处处刁难。美国医疗保险行业的拒赔率是10%，联合医疗保险集团的拒赔率高达32%，因而臭名昭著。

社会互助的机制一旦商业化，便堕落为盈利工具。使命从救助危难转换为敛财之后，投保人和保险公司便不再是服务和被服务的关系，而演化为利益冲突的双方，始终处于零和博弈之中。在保费不变的情况下，理赔多，投保人收益，公司受损，公司本能的策略只能是抬高理赔门槛，能不保便不保。这家公司一个季度的营收便高达千亿美元，高管的工资上千万美元，另一方面，无数投保人健康没有保障，生病得不到援助，矛盾的激化不可避免，公众的愤怒事出有因。

有媒体将此次事件称为“觉醒的呐喊”。路易吉用三颗子弹向唯利是图的保险业发出警告，总裁布莱恩付出生命的代价，成为资本主义祭坛上的牺牲品。要避免类似惨剧，保险行业的出路是改弦易辙，回归社会属性，回归公益性质，真正成为社会自愿互助的机构。非如此，所谓“改变”只能是修修补补，小打小闹，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这件事对我们有警示作用。我们的保险公司也有商业化的倾向。亏好中国政府坚持人民利益至上，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坚持大病重病应保尽保。建议我国立法，规定保险公司的公益性质，监管其非商业活动，将其盈利额度和管理人员工资限制在合理的低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