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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根先:忆刘家和、丘成桐先生的一次跨界交流

2019年8月17日下午,我与史建桥一起,在其他几位同事的帮助下促成了刘家和、丘成桐两位大师的跨界交流。今天中午,忽然想到,这次交流,一晃已过去了五年多,且不说其他人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一些具体谈话细节。于是想了想,姑且记录一下。

刘家和先生是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丘成桐先生是著名数学家、 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美国科学院院士。从2018年春天起,我与刘家和先生高足、我的师兄、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蒋重跃开始对刘先生进行口述史访谈。在谈话中,刘先生经常会与我们谈起当年他学数学的一些故事,并且有时会用数学来考我们,一直对数学有浓厚的兴趣。这时,史建桥在几年前就开始对丘先生进行口述史访谈。那天,史老师说,丘先生从美国来北京了。我突然想到,可否让刘先生、丘先生有个跨界交流呢?两位先生均系素负盛名的大学者、业内翘楚,交流一下,说不一定会碰撞出什么智慧的火花。于是,我跟史老师说了。史老师很快与丘先生取得联系,丘先生让我们去清华大学见面。

在确定两位先生在清华见面后,我立即给蒋老师打电话,问他是否有时间一起去清华。很遗憾的是,蒋老师当天下年有课。我又跟商务印书馆学术部主任郑殿华联系,他也是刘先生的学生,又曾是我的同事,表示一起去。我的同事韩尉帮忙安排了拍摄小组一起前往。我与内人萨红开车先到北师大,将刘先生接上,郑殿华过来会合。由于在离清华不远的地方堵车严重,原以为三点半左右能到,结果四点十分左右才到清华校园。丘先生、史老师和韩尉已在清华大学静斋等候,另一位同事宋本蓉也在那里。

刘家和、丘成桐两位先生谈得很开心,交流了近两个小时,谈及数学、历史、基础教育和对一些社会问题看法,多有真知灼见。我一直在旁边倾听,有时也插几句话。丘先生还送了我两本书,一本是他父亲的著作——《丘镇英教授文集》,一本是他自己的《丘成桐诗文集》。会谈结束后,我们一起合影留念。然后,我和萨红、郑殿华一起把刘先生送回家。

印象中,刘先生谈到了他小时候学数学的一些往事。刘先生说,他的数学水平不好,因为是抗日战争期间,没有能够好好读小学,读的是私塾,后来到小学、中学,还是跳着读的,很不系统。学代数时,尤其是学到几何时,因为以前读的中国古书没有这些东西,看不懂。老师讲1、2、3、4、5、6、7、8、9、10,到11的时候,他一定是写成101。老师跟他讲,你这不是11,前面的1在十位数上代表1个10,他就是没明白。后来,他把老师说的意思转述给他母亲,他母亲虽然也没有接触过阿拉伯数字,但是,她因为会珠算,用珠算再讲给他听,他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丘先生说,他父亲是学哲学的,也研究历史。他父亲是日本留学的,早稻田大学毕业。以后,他父亲在日本看了很多西方哲学,还写了一本《西洋哲学史》,对他影响很大。他从小就接受一些哲学观念,对他后来研究数学有很大影响。

在谈到中国古代的数学成就时,丘先生说,中国古代的数学,极盛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不是许多人想象的在汉代,这一时期产生了新的算法。《九章算术》是不错,但比不上古希腊、罗马的数学成就。刘徽、祖冲之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刘徽的《海岛算经》是一部很重要的著作,是中国人的创新。中华两千年来很少有自己创造的数学,多数是借鉴别人的成果。刘徽跟祖冲之算圆周率的时候,那个方法基本上是阿基米德的。祖冲之做的圆周率,方法基本上是跟阿基米德一样的。

丘先生说,他想到了证明这个观念,中国从来没有,到刘徽时才开始有。魏晋南北朝时期,证明有一点。奇怪的是,证明这一观念,到明朝末年,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翻译成中文,徐光启他们翻译的,里面就有一个一个的证明。但是,到了清朝,康熙皇帝对数学是很感兴趣的,可是保存下来的《几何原理》用的是德国人的一个本子,把这个证明全部删除了。康熙宫廷里面用的《几何原理》本子,没有证明。这个说明什么,中国人对于这个证明不仅没有兴趣,而且有点反感,他认为这个证明是无聊的,他要的就是事实。

丘先生还说,数学的发展,这三百年来的发展很快。培根讲的和笛卡尔讲的东西都很重要,但都是初等的。现在看的几何,要高深很多了。当时,笛卡尔是做出了很重要的贡献,现在看来也很粗浅,但是在整个过渡里面,这个过程还是很重要的。

刘先生谈到他小时候学古文的一些事情。他说,他过去就是靠背,几乎是从头到尾背,从《三字经》《百家姓》到《幼学琼林》,从《论语》《孟子》一直到《四书》,就是从头到尾的背。所以,他也会写诗,很早就会写诗了。但是,他不敢出诗集。因为这个诗集要是出来,要删掉的东西很多,诗里什么内容都有。他小时候学的是旧学,从清朝小学、音韵、训诂做起,所以写诗的话,就是用韵、平仄是不会错的。

丘先生回应说,他父亲也写诗,写得很好,这是他的诗集(把他父亲的文集拿过来给我们看)。他写诗是自学的,没有父亲教的。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有14岁,没有好好跟他学。他现在也写诗词,主要是根据兴趣。

刘先生说,他这个年龄,是生长在中国最痛的年代,现在已经是90岁多岁的人了,可是这个痛苦仍没有忘。他看到丘先生写的东西,故国情深,看了很感动。所以,他觉得,就是从丘先生做起,可以为中国教育事业做点事情。在中国,很多的人才都出生在农村,出生在穷乡僻壤,他们可能得不到很好的教育。数学跟逻辑事关素质教育,这不是危言耸听。刘先生说,有一次在教育部召集的会议上,他说了一句话:西方的数学家多数是哲学家,可是我们的数学家有几个对数学有兴趣?

对此,丘先生的态度倒是比较乐观。他说,农村教育是很重要。不过,现在中国农村的孩子对教育看得也很重,也比较富有了,比从前有钱了,家长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念书,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个问题并不很大。他认为,现在中学毕业的学生、高考一年一千万人,一千万人里面有一点点数学特别好的就不错了。现在的教育,很多是跟国际接轨的,不全是应试教育。虽然数学特别好的数量可能不是很大,但是,我们这么大的国家,还是会有不少,因为中国的人口基数很大。

刘先生说,中国古代有过灿烂的文明,但是,元朝、明朝都把程朱之学奉为正统,包括清朝。程朱理学是服务封建统治的,“存天理,灭人欲”,没有睁眼看世界。可是,这个时候,西方文艺复兴开始了。文艺复兴是什么?是个性的解放。他认为,中国真正错过是在元代以后,不仅影响了中国历史进程,也影响了欧洲历史进程。明朝以后,中国逐渐比不上西方了。

2024年11月16日于稻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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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寒江雪 更新时间:2024-11-17 关键字:纪实文学  杜鹃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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