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山五壮士》在语文课本当中的消失与回归

鹿  野

2018年5月15日北京卫视《档案》栏目推出的《你不知道的狼牙山五壮士》引发了社会各界广泛的关注。特别是其中提到了十多年前“语文课本删除狼牙山五壮士事件”并给予了强烈的谴责，不少朋友在评论这个节目时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笔者在这里也想简单谈一谈《狼牙山五壮士》被选入语文课本和一度退出语文的来龙去脉，以供大家参考。

一、小学语文当中的红色经典与《狼牙山五壮士》的入选

不少人认为，《狼牙山五壮士》是一篇自新中国成立以后就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的老课文，其实这种认知是不正确的。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确非常重视红色经典教育，重视宣传英雄烈士事迹，在语文课本中也编选了大量英雄模范人物的事迹，但是在五六十年代的语文教科书当中并没有《狼牙山五壮士》这一篇课文。

具体说来，1956年的小学语文教科书介绍了大量英雄模范人物的事迹，其中既包括中外革命导师与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事迹，也包括中国革命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里普通群众当中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还包括华佗、李时珍、詹天佑等科学文化名人。其中中国近现代史上涌现出来的英雄烈士是从小学三年级下册开始介绍的，主要篇目如下（不包括烈士本人的作品和建国时在世的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课文）：

小学三年级：（下册）34.杨靖宇将军的故事 35.刘胡兰 36.舍身炸碉堡 37.英雄黄继光

小学四年级：（上册）25.向秀丽（下册）28.他永远活在朝鲜人民的心里 31.宁死不屈 32.方志敏烈士 33.二虎子

小学五年级：（上册）12.十八勇士 13.一袋干粮  17.叫敌人听指挥26.鸡毛信 27.董存瑞的战斗故事（下册） 11.十六年前的回忆 12.冲破乌江天险 13.金色的鱼钩

小学六年级：（上册）12.平型关大捷 （下册）9.冀中的地道战 10.小英雄雨来 11.炸不断的电线

从上面这个目录当中可以看出，当时虽然没有选取狼牙山五壮士的事迹，但是对于英雄烈士的事迹介绍还是很完整充实的，无论是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还是向秀丽这样建国以后劳动者中涌现出的英雄人物都有介绍。另外，其中董存瑞的事迹之所以在小学三年级和五年级时介绍了两次，可能是因为这一时期小学还分为初小和高小两段，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有一点儿循环的内容。

1963年大纲比1956年大纲进一步强化了对于英雄烈士事迹的教育，整个小学课本中相关篇目增加了不少，赵一曼、罗盛教、江姐和邱少云等很多人耳熟能详的英雄人物都是在这个版本的教材当中第一次被选入的，不过仍然没有狼牙山五壮士的相关篇目。相关篇目具体情况如下：

小学二年级：（下册）二一 小铁锤 二八 郑德胜

小学三年级：（上册）一五 小通讯员 二八 英勇不屈的赵一曼 二九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三0 白求恩 三一 罗盛教（下册）一八 董存瑞舍身炸碉堡

小学四年级：（上册）二八 向秀丽 二九 刘文学（下册）一九 宁死不屈 二0 方志敏烈士 二五 刘志丹将军的笔记本 三八 鸡毛信(一) 三九 鸡毛信(二) 四0 王孝和四一 英雄黄继光

小学五年级：（上册）九 十六年前的回忆(一) 一0 十六年前的回忆(二) 二五 十八勇士 二六 一袋干粮（下册） 一0 金色的鱼钩(一) 一一 金色的鱼钩(二) 一四 平型关大捷 二八 小英雄雨来(一) 二九 小英雄雨来(二)

小学六年级：（上册）一四 飞夺泸定桥 三一 江姐 三二 我的战友邱少云 三三 好八连的故事（下册）一0 冀中的地道战

《狼牙山五壮士》第一次被选入小学课本是在1978年版的十年制中小学语文教材当中，当时是被选入了四年级下册的第17课。后来在80年代小学由五年制再度恢复为六年制之后，《狼牙山五壮士》长期成为小学五年级的重点课文，一直到90年代末。

因此准确的说，《狼牙山五壮士》这篇课文虽然写于抗日战争时期，但是真正成为教材当中的经典回忆是在70年代末以后而非建国初期。或者说，这是一篇新时期新增的红色经典课文。

二、《狼牙山五壮士》退出小学课本的前前后后

很多朋友还记得2005年时上海语文教科书删除《狼牙山五壮士》引发的争议，包括北京卫视《你不知道的狼牙山五壮士》当中也强调“2005年，《狼牙山五壮士》从某地的小学课本教材中被删除”，其中的“某地”大概指的就是上海。不过事实上，《狼牙山五壮士》退出语文教材并非仅限于上海一地，退出的也并非仅此一篇，而是90年代中期以来语文教育界历史虚无主义泛滥的必然结果。

20世纪90年代中期，学术界与主流媒体围绕着未来语文教材应该如何编写展开了一场讨论。其中绝大多数专家学者猛烈抨击当时的语文教材仍然强调革命历史传统是停留在20世纪60年代的水平，语文教学必须废除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恢复蔡元培时代的“民国范儿”。如高校中文专业教材《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编者之一，北大教授钱理群在评述新中国语文教育时就如是说：

【钱理群：语文教材的编选和我们的学术研究脱节很大，基本停留在60年代的水平。60年代的中国思想文化有两个背景，一是“兴无灭资”，二是受俄国日丹诺夫影响。日丹谐夫有一个理论，即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文学作品具有进步性，可以借鉴。文艺复兴至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是最高峰；而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的文学则是完全反动的，这包括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作品，当然也包括此后的作品。1958年茅盾写的《夜读偶记》把西方文学分为现实主义和反现实主义两种，认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整个是反现实主义的。这一套观念对我们的教育影响极大，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后果。比如我们这一代人对19世纪以前的文学比较熟悉，但对20世纪文学就一无所知了。

拒绝遗忘——钱理群文选  北大教授的人文观照平庸时代的激扬之作,汕头大学出版社,1999年05月第1版,第393页】

【当前研究起来比较复杂的是毛泽东教育思想。毛泽东明确提出数育的根本目的是转变人的思想，马列课最初的目的也是世界观教育。毛泽东在人们心中是圣人形象。他把伟大人物分为贤人和圣人。贤人具有具体事功意味，比如秦皇汉武之类。他在《沁园春》词中列举了他们这一类人在事功意义上的成功，并提出要超越这种事功的贤人，要求自己做一个“圣人"。他认为圣人是要影响和改造人的灵魂的，因此他的目标不仅是改造物质世界，更要改造人，要向人性挑战。他在这方面遭到了失败。他把全国变成一所大学校，以转变人的思想为根本，而不局限于“德智体”的那一套。他要改造人的灵魂，这本身就带有专制性。蔡元培提出的要开发人本身所具有的美好的东西，这不是要外加一个什么东西，而是要把一个人内在的美好的本质激发出来，使它升华、丰富，跟这个世界建立一种更加广泛的联系。人的灵魂美好是生而有的（当然人的本性也有恶的一面）。一个好的老师最大的本事是能把一个学生本身潜在的创造想象力诱发出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教育与被教育者相互诱发创造想象力，最后是双方都得到升华，我认为这就是比较理想的教育的状态。而毛泽东的教育设计带有很大的强制性。马克思主义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学说，在我看来，至今仍具有生命力；但它只是诸多学说中的一种，如果在整个社会的教育体系中，将某一种学说、思想置于独尊的地位，这就落入了元培所极力避免的宗教迷雾之中。洗洗脑筋和世界观教育是两回事。毛泽东要把学生的思想纳入他所需的所调‘兴无灭资’的洗脑中去。这实际上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心理专政。你很难说1949年后不重视思想教商，但这种思想教育与启家意义上的世界观教育几平是背道而驰的。它的结果就是导致了一个民族的文化断裂和精神窒息。毛泽东的教育思想在这个意义上失败了，但在另一个意义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拒绝遗忘——钱理群文选  北大教授的人文观照平庸时代的激扬之作,汕头大学出版社,1999年05月第1版,第383、384页】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钱理群的这种观点在当时的学术界和主流媒体上并不是极端的，相反还有不少人斥之为“保守僵化”，认为他否定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不够彻底。甚至直到2014年，著名媒体《X京报》仍然攻击钱理群否定新中国不彻底，还是在宣扬“舍己为国”这一条所谓的“通往奴役之路”，当年就应该和他的父亲——著名国民党反共斗士钱天鹤一起逃往台湾，那样才能实现教育家的梦想，等等：

【我们也需要反思。尤其需要反思钱先生笔下这种“为了强国，不惜牺牲个人”的“舍己为国”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完全违背了国家与个人的正常关系。按照公民常识，国家的存在就是为了人而不是相反，人是目的，国家是手段。而且，一个要求个人为国牺牲一切的国家必然通往奴役之路，这样的国家自然也就成不了强国。……钱理群在回忆自己的父亲时，曾深情地回忆他在1948年跟父亲的最后一面。我禁不住浮想联翩。如果人生可以假设，倘使爱子心切的钱天鹤再果断一点，将钱理群带往台湾，那么钱理群的人生又会如何呢？倘使钱理群去了台湾，以他的天资，他完全可以考上台大，然后出国留学，倘使他留学之后回到台湾，依然会前途似锦。倘使他跟现在一样，痴迷于教育，他完全可以成为台大的校长。在一个更加开放与自由的社会中，他完全可以实现他的教育家梦想！

钱氏家族：在革命救国与学术救国之间_文化_腾讯网

http://cul.qq.com/a/20140223/006580.htm】

在这种舆论大环境下，所谓面向新世纪的语文教材改革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绝大多数红色经典陆续退出了中小学教材。仅以《狼牙山五壮士》为例，在2005年3月，当最后一位狼牙山五壮士葛振林老人病逝时，人们才发现过去的几年里无论是上海版、人教版还是湖南版的小学语文课本当中，这篇著名的老课文都被删除了：

【据了解，在新的上海市二期课改语文教材中，《狼牙山五壮士》已被正式删除。而目前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语文新课本，也删除了《狼牙山五壮士》的内容。据上海市教材编写组主编徐根荣介绍，当初选择这篇文章是出于与时代接轨的考虑。……徐根荣告诉记者，现在社会以多元化为主，学生们需要更多更新鲜以及种类丰富的知识，过去单一以革命战争题材为主的文章结构就与学生们的思想脱节。不仅是上海市的新版教材删除了《狼牙山五壮士》，而据记者了解，湖南教育出版社新编小学教材也删除了该文。记者昨日采访了湖南教育出版社，该社编辑室一位姓罗的编辑明确告诉记者，虽然现在新教改的小学教材只出到2年级，但送到国家教育部审核的5年级教材，已经没有收录《狼牙山五壮士》这篇课文了。

上海湖南小学教材删除课文《狼牙山五壮士》_新闻中心_新浪网

http://news.sina.com.cn/c/2005-03-25/03186186936.shtml】

三、《狼牙山五壮士》与其他红色经典的回归

不过，物极必反，《狼牙山五壮士》退出小学语文课本事件也是舆论界的一个重要拐点。在这一次讨论当中，绝大多数普通群众都表示了对于这种课本“褪红”的反对，标志着某些反共的主流媒体和专家精英对舆论的垄断一去不复返了。

在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下，当时(2005年)的相关部门发文“辟谣”，表示有关媒体报道不实，小学语文课本并未删除《狼牙山五壮士》，只不过是调整到了自读课本当中：

【人民教育出版社有关部门负责人昨日表示，《狼牙山五壮士》并没有从小学课本中删除掉，只是将这篇课文从小学五年级课本中调整到四年级自读课本了，不过他并没有解释对这篇课文加以调整的具体原因。这位负责人强调，并不是所谓的“删除”，只是调整。他说这次小学语文课文调整是符合教育部有关课程标准的。

人教社表示"狼牙山五壮士未从课本删除"只是调整_网易新闻，2005-03-25。

http://news.163.com/05/0325/05/1FLQO4OR0001124T.html】

当然，这种说法骗不了任何人。因为谁都知道，原来《狼牙山五壮士》是小学正式课本当中的重点讲读课文，而现在所谓调整到的自读课本当中，不仅上课不讲，而且很大一部分学校只发正规课本，根本不发自读课本，因此绝大多数学生都不会接触这一篇课文。因此，社会各界的抨击仍然如故。最终在广大群众的舆论压力之下，从2006年到2007年上海与人教等各版本小学语文教科书当中开始恢复了《狼牙山五壮士》。

但是，这次胜利只是一个个案，总的来看仍然并没有改变语文教育被少数人垄断的局面。仍然以2006到2007年的人教版语文课本调整为例，《谁是最可爱的人》、《回延安》、《白毛女》等一大批红色经典纷纷退出，导致中学阶段红色经典几乎实现了“清零”，小学阶段也只有《狼牙山五壮士》等寥寥几篇。其它各版本大同小异，像北京市中小学语文课本当中红色经典比人教版还少，只有《黄继光》和《狼牙山五壮士》两篇红色经典作品。而且这一胜利也并不巩固，到2010年又有一些版本的教科书再次删除了《狼牙山五壮士》。

这种局面引发了不少人的忧虑。2009年的两会上，哈萨克族政协委员艾克拜尔·米吉提第一次提出应该让红色经典回归中小学课本，批评了把《星火燎原》中36篇课文全部删除等“褪红”的做法：

【“还记得《朱德的扁担》吗？这曾经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课文；曾经教育了很多人的《星火燎原》丛书，曾经有36篇文章被选入中小学课本，但目前只留有《飞夺泸定桥》一篇在教辅教材里……”哈萨克族委员艾克拜尔·米吉提言语间充满忧虑。

政协委员建议让红色经典回归中小学语文课本-搜狐教育

http://learning.sohu.com/20090313/n262772488.shtml】

到了2011年的两会之上，贺龙元帅的女儿贺捷生再次针对2010年时部分版本语文教科书删除《狼牙山五壮士》等红色经典进行了强烈的批评：

【2010年9月，一些版本的小学课本将《狼牙山五壮士》等红色经典删除，引起广泛关注。贺捷生委员认为，红色文化见证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历史。红色文化忠实地记载了中国革命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记载了革命者感天动地的丰功伟绩，革命旧址、遗物所展现的爱国主义、集体主义、舍生忘死的英雄主义，都会永远感动、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贺捷生委员说，中小学课本不能没有红色经典。弘扬传承红色文化，解读红色革命历史，有利于帮助人们了解建立、建设新中国的艰难，从而有利于巩固共产党的执政地位。红色文化的发展和创新是新时代发展的必然，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军队政协委员：中小学课本不能没有红色经典 - 新闻 - 国际在线

http://news.cri.cn/gb/27824/2011/03/05/5165s3173139.htm】

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意见和建议在当时并没有能够得到立即落实。直到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为核心的新一代领导集体大力反对历史虚无主义，加强革命传统教育，才实现了一部分红色经典篇目的回归。2018年5月16日，新华社报道了部分红色经典在新的统编义务教育语文教科书中回归的情况，现摘录如下：

【“包括老一辈革命家革命经历的篇目,还有他们的作品,以及革命英雄主义的一些老课文、经典的课文又回来了。”语文统编教材总主编温儒敏介绍说。《朱德的扁担》《不懂就要问》《我不能失信》等课文以小见大,展现老一辈革命家不搞特殊、艰苦奋斗、诚实守信等高尚品德；《为人民服务》《难忘的泼水节》《邓小平爷爷植树》等篇目,赞颂革命领袖与人民群众心连心,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实事求是的优良作风；《黄继光》《狼牙山五壮士》《王二小》《小英雄雨来》等彰显了革命英雄不怕流血牺牲的献身精神和坚定的爱国主义信念。

义务教育统编语文教材突出加强革命传统教育_新华每日电讯

http://www.xinhuanet.com/mrdx/2018-05/17/c_137184948.htm】

当然，多年来积累的问题不可能一下子彻底解决。比如说，新的统编教材仍然有改进的空间，主要是红色经典仍然偏少，只占了1/10左右，《谁是最可爱的人》等很多著名篇目仍没有回归。不过总的来看，这无疑是一个即使几年前也难以想象的巨大进步，是中央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重要成果。

以上就是《狼牙山五壮士》建国以来从入选课本，到退出，到再次回归的大体过程。从相关情况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中央与广大爱国群众的努力之下，某些专家和主流媒体极力鼓动的，曾一度盛行一时的历史虚无主义之风在语文教科书当中正在收敛，教育部和人教社中的共产党人克服种种困难，相关工作相比之前已经有很大改观。不过笔者还有一点儿担心，就是多年前的那些专家和媒体是否得到有效治理，这些人还会有怎么样的表现，仍然是未定之天。个人认为，下一步应该认真整顿学术界与主流媒体当中的历史虚无主义之风，从而为教科书当中坚持革命传统教育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