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寨村建起了腰鼓队
组建这个文艺队时一开始就是我一个人在忙着张罗,嘴巴说烂,很少有人理会。我刚去的时候,我说我可以找一个村子作为小康村的实验,于是记者就给刊登到《开封日报》上去了。那个村的支书,就来找我说,要搞试点就在我们村搞吧。我不知道这个村子基础怎么样,我想既然搞试点,就要找一个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差的。而且搞也不是我要搞,而是人家要搞。既然人家支书都找来了,是人家要搞,那很好,也省得我跑到人家村子里说我要搞,村民就说这是给领导干的。现在这种情况很多。既然人家来找我,我没有考察,就说行,既然要搞小康村试点,就先搞个文艺组织,文艺组织搞好了再搞老人协会,老人协会搞好了再搞生态家园规划,然后我们村最好搞个经济联合体、经济协会,为村里的公共品开支提供一些帮助。我说不就是这么些情况吗?我当时就给他总结了一个顺口溜:"团结合作中的经济发展;绿色生态的生活家园,以人为本的社会和谐,群团多元的政治文明"等等。他们听了也很高兴,但是后来发现我这钱也没有,啥也没有。
通过一年的时间,从去年九月到现在,能敲出超一流的水平,其实他们真正地动起来是在去年的十二月。也就是说从去年的九月到,十二月三个月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动,他们都在看着我。支书几次来找我说,何县长,你这个方法不对,我们村一没有很热心的人,二没有很有文艺细胞的人,所以说你这个文艺队建不成。他又说他在广播里播了三遍,最后才来了两个妇女,问道,你这个文艺队有没有补助?第一次我去他请我吃饭,他觉得对不起我,说农民素质太低,干点别的什么还行,干这个不行。我就给他举例子,农民跑到你那去,问你搞文艺给不给钱,这并不意味着农民的素质差。你知道我们有的大学里的老师怎么开会的吗?就是领导许诺开一次会给一百块。你说这谁的素质差?我的意思是有另外的方法可以做,你再试试看。我当时总的指导思想是:"人人都是艺术家"、"人人都是歌唱家"。我说蹦蹦跳跳最舒服,最好是搞群体性运动,不管扭得有多丑,大家一起扭就不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指导思想,说你再试试看。他说不成,我也着急,我知道他没招了。当时正好是温铁军老师在宏福集团开一个新乡村建设研讨会,他的指导思想是你可以请一些人来,但是自己掏路费。于是我就带上了支书,还有一个经济能人,一个女的,每年光利税就交两三万,这个村子就两个;另外我还带了其他村子的人去,其中有一个就是我们待会儿要说的大李西村的人。我去大李西村考察的时候,村里的文艺队表演了节目。让我感兴趣的是,他们有三四十个妇女,她们跳"扇子舞",有绣花的动作,有播种子的动作,有割麦子的动作,有晒粮食的动作,还有交公粮的、赶马车的动作,我特别高兴,觉得她们就是在歌唱她们的生活。像我这样从来不割麦子的人,就做的不形象。我觉得文艺就应该是这样和劳动结合。我把大李西村的文艺队长,和这个村的支书,还有经济能人,都带到宏福集团去开会。你想到北京开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会开了两天,很热闹,见了很多象温铁军这样的名人。那两天在会上,那个经济能人站起来,说何县长怎么好怎么好,开展活动都站在雨里淋,我们看了很心疼。我们回去一定把这个事搞好。好了,我说会也开了--尤其是我把大李西村的文艺队长也叫来--回去就看怎么做了。他们想何慧丽把他们带到北京来转一圈,他们在火车上商量,再不做就真的是对不起何慧丽了。
于是人家回去就改变了工作方式。这个经济能人,首先就想到了这个村子里有一对退休教师,会说,能做工作,而且在毛时代他们都学过一点文艺方面的东西,要先请到这两位。这个刘变(即经济能人)呢,改变了工作方式,挨家挨户去动员,动员了一二十个。支书呢,他也想招--他的招比我多--他把这个在宏福集团开会的资料拿去,到乡里去作汇报,说何县长要在这里搞文艺队,你支持不支持?乡书记说好啊好啊,我给你买个大鼓。很高兴。这是个转折点,他们主动去内应外联。后来这个支书--因为这个村子在城郊,城郊很多有钱的单位占了他们的地皮,所以--就自己花了五百块请他们吃饭,人家都说为啥吃饭哪?先不说先吃。吃完了就说,何县长要在这里搞个啥,村里没有钱,你们都帮助帮助,一百不嫌少,一千不嫌多。那些人吃过饭了,反正几百块钱也不算个事,郭支书就这一下"捡"了一千七。那个经济能人不仅主动一家一户做工作,而且自己也捐了500元。有这些钱,大鼓也买了,小鼓也买了,腰鼓也买了,彩带也买了。这是个铺垫。我把这段叫做从外发力量占主导,到某几个关键的内发力量占主导。比如说郭支书们,刘变们,这都是几个关键的内在力量。
那后来为什么就成了高水平的腰鼓呢?他们在大李西村的教练两天的义务教授下,在本村张老师等人的努力下,简单地学会了几个敲腰鼓的动作。刘变是个企业家,县里有领导来检查她厂子的工作,于是她就自作主张,不管你们敲得好坏,到我厂子门口来捧个场吧。就在门口正敲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老师,那个老师是中原油田的工程师,63岁,最会打腰鼓,最会当教练,一看敲得不像样,就说你们就这水平还在大街上敲,也不嫌丢人。正好村子里管这事的一位老先生,跟他认识,也不大熟,就说你要能敲的话,你教我们,反正我们没有工资给你。那教就教。衡老师的出现是个关键。因为衡老师有着毛时代的那种人品,就是敬业,干啥事也要干好;另外他是个退休工程师,每月一千多块钱的退休金。那么他到村子里去教,风雨无阻,每天下午准时二点半到。一不喝陈寨村的茶,二不吃陈寨村委和村里人的饭,三不要工资。这种精神感动了那些妇女们。大家想想,不管你是专家教授,你试一试把村子里的妇女们组织起来,看有多难。农村的妇女很特殊,她们的时间被分割得很零碎,有的不愿意抛头露面,去敲腰鼓,人家都嘲笑她"上班去了?",回来了都说"下班了?"还有呢,丈夫不愿意,孩子要上学,要养猪要养鸡,还要种地,哪里来的功夫?所以,首先是有衡老师这样的毛时代的人的存在,使她们觉得不敲好就对不起衡老师。我常常想,如果衡老师是何慧丽弄五千块聘的,衡老师有没有敬业精神?打个问号。还有,那些妇女们会不会被衡老师所感动,也打个问号。最后这个腰鼓队的效果怎么样也得打个问号。所以我把这个第二阶段叫做老师和学员心与身的投入。
从衡老师的角度,是跟大家以心交心。衡老师说,和大家在一起我不讲究,我到村子里去跟村民说,我是个农村人,从小在农村长大,只不过比大家幸运,成了城里人。人和人是一样的,我不要任何报酬,自带茶水,不让村里招待,自己备烟抽。如果大家想回报我,只要大家玩得痛快;将来在哪碰到我还认得我,还觉得我曾对他们有用就够了。衡老师说,我注意教学方法,我有教人的经验,我很守时,我善于和人打成一片,经常和大家开玩笑,大家就会觉得是自己人,就不拘束了。打腰鼓手的动作复杂,你那个弟妹动作不对,不好意思让我动手纠正,就把大方的人拉到她跟前让她看;现在好了,慢慢跟她熟了,听你了。现在我的眼睛一瞪谁,谁就知道错了,谁的胳膊也都随便我扭。每一个动作我都表演两次,张老师等人认可了,觉得大家可以学会才学的。我抓典型,万事都有头,抓住了头一切都好办。衡老师说,那二三十个学员里,它是有中心的,那么中心点,比如说刘金梅和张桂花。刘金梅当过老师,原来敲过,大家听她的,她有号召力,我要是不在,她管技术指导。张桂花上学时学过一点,掌握动作比大家快,大家也看她的。还有几个铁哥们,如桂花和凡平,她们没敲腰鼓时就是打牌的朋友,要敲腰鼓了就一块来了。我的口袋里经常装有糖果,敲腰鼓的人中有小孩太小走不开的,训练时只要给小孩一颗糖果,那小孩就乖乖地听话走到一边去。
从学员方面,敲腰鼓有无穷的动力。首先,衡老师为人干事的作风深深感化了大家。无论是技术指导的经验,还是对村民的热爱,她们从来没见过一个外来人,对待她们就像对待亲人、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真诚。大家不好意思不学好,不好意思迟到早退。其次,这套敲腰鼓的动作花样和鼓点确实好。一开始觉得太难,后来发现越学越有学头,既学到了一门好看好玩的技术,又全身上下得到了锻炼,还感到心情舒畅,使时间过得有意义。再说,引发了人的上进心。一个村子的人,大家一起学一个东西,人都有面子,如果学不好了怕家里人、村里人说自己笨,于是就比着干,争先恐后。在学习中有许多动人的故事。陈爱琴,家里养着无数的鸡、猪、鸽子、鹅、鸭,还有三条狗,小孩还要上学,爱人在炼油厂上班,还种着八亩地,农忙时每天打药十几桶。但是,一天不缺;不但自己一天不缺,还动员爱人业余来学敲大鼓,现在已经学会了。鲁巧玲,由于家里忙,小孩太小,不是每次都到,怕学不会,在家里自己练。做饭时,把饭锅搭上后,利用到饭熟的一点时间,拿双筷子敲一个桐木做的小凳,边想边敲,两个月下来,那凳子上全是敲下的小坑坑。另外,在训练期间,腰鼓队有过无数次的实战表演。郭支书也特别高兴,写个旗子叫"城关乡陈寨村文艺队",谁家有事都叫去,乡里有事也叫去,敲得非常好。
那么敲腰鼓对大家到底有什么作用?第一,锻炼身体。里面有两个偏胖的妇女,平日里就打麻将,走路都头晕。现在这两个胖子打得都非常好,有个阶段脚都肿了,鞋子进不去,这个阶段过去之后,就不用吃降血压的药了,现在身体非常好。有一个人,除了打牌就是睡觉,现在没事了就想敲鼓,以前的颈椎病、腰腿病、浑身没力啦,一打起来都忘了,都不疼了。第二,改变了以前没有意义的生活方式,拆散了五到六桌天天打麻将的人,让一些平时所谓的闲人有了有意思的事做,充分发挥了聪明才智。第三,腰鼓是个集体活动,一个人敲得不好,集体就不好看,是个艺术运动。这套腰鼓动作有武术动作,还有舞蹈动作,还有戏剧动作,非常漂亮。那么看的人高兴,敲的人也高兴。这是一种精神依托。你想想,农民从来都是看别人、羡慕别人,你想想,你把你的风格展现给别人看,觉得你给别人带来了意义,那这是什么感觉呢?那么腰鼓队的成立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些问题,我们认为农村的问题不仅是个增收的问题,农村有一些真实的需要,比如说对文艺的需要,都被虚假的需要给掩盖住了,掩盖掉了就成了郭支书跟我说的,"没有热心的人,没有文艺的人"。农民身上有很多的潜力,包括一开始只是胡扭,胡扭呢后来到二三十人就开始学敲腰鼓,腰鼓学到高水平之后,她们又会唱歌了。刚开始时,郭支书告诉我,他比我何慧丽更了解村里的情况,村里没有谁会唱戏会唱歌,现在人家就会唱戏,河南梆子、豫剧,唱起来气冲头顶,唱得非常好。还有呢,她们学会了腰鼓快板,另外我给她们带来一些歌,《团结就是力量》、《幸福在哪里》,人家唱得有板有眼,一点不错。人家现在会唱歌、会唱戏、会敲腰鼓,人家还会扭秧歌。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农民身上真实的潜力。另外在敲腰鼓过程中锻炼了他们合作的习惯。刚开始,喇叭喊了三遍,还没俩人报名;后来呢,说是八点钟锻炼,十点钟人才来齐;现在呢,说七点半到场,他七点二十就到了,这就是组织性。
我所感兴趣的不是一开始不被人理解,而是如何从以前的散漫性、没有组织性、怕被人笑话、什么也不会,到后面的非常自信地来展现自我。我很在乎这个过程。那么到底在农民合作中,哪些因素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这些关键性的作用包括钱、人、事。谁来培育和寻找?如何培育和寻找?她们敲腰鼓呢这一半年已经赚了无数的钱,光我的钱就赚了五百。我请人家到别的村子去打,我少的钱最起码给人家路费,人家去二十个人,一个人补助十块;多的时候就是我上次搞个大型活动,在另外一个村子搞经济合作社,让她们去凑热闹,给人家三百块。有点积余的,人家除了路费还吃顿饭,高兴高兴;还有点积余的,就买个录音机,买点磁带。那么现在呢?在腰鼓队培养了农民的合作意识的基础上,我们打算在陈寨村搞经济发展协会。所以我这个小康村的标准,不是一些专家提的指标,我就是根据现实来的。农民们有些群体性活动,接下来就是要搞"陈寨村经济发展协会"。我很想以这些敲腰鼓的三十多个人为基础,小的目标就是组建一个以妇女为主体的经济联合体,随便她们想干啥;大的目标就是说,陈寨村的经济能人还挺多的,给他们搭个平台,让他们赚一些钱,搞一个种植养殖方面的协会,或者是以资金互助为主的经济合作社。现在已经有四十多个人入会,我已经让她们组建一个筹委会,在搞这个事情。这个文艺队的个案的经验就是:从外发力量占主导到某几个关键的内在力量占主导的铺垫阶段,也就是说它热闹是出现了衡老师之后,但是在衡老师之前呢,那是很痛苦的铺垫过程。这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老师和学员心与身的投入的具体培训和实践阶段。最后我在想,表面上一盘散沙的农民,要组织起来,要体现自己的存在,要活出自己的一种精神来,小到组建一支文艺队,大到成立一个经济联合体,这个故事也许能够给我们一点启发。
微信扫一扫,进入读者交流群
本文内容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网站立场。
请支持独立网站红色文化网,转载请注明文章链接----- //m.syxtk.com/wzzx/llyd/sn/2013-05-02/9556.html-红色文化网
相关文章
-
无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