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盛钢:马克思与熊彼特——及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
马克思与熊彼特都是有一种强烈历史感的经济学家,他们的目的都是在于通过分析经济现象揭示现代社会的变化规律,他们都盛赞资本主义的成就,同时都认为资本主义将消亡,社会主义将不可避免地产生。但是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消亡原因在于无产阶级的贫困化与无产阶级革命,而熊彼特认为资本主义消亡原因在于资本的贫困化,投资机会的贫困化,以及由此导致资本主义因为无利可图而消亡。对此如熊彼特所讲,“尽管我的许多论点与许多社会主义作家特别是马克思主义者的论点不同,我的最后结论却与他们相同的。”
尽管马克思曾经预言无产阶级革命不久就会来临,但是事实上迟迟没有到来,同样尽管熊彼特认为资本与投资机会的贫困化将是漫长的,因为不断创新可以不断推迟这一刻的到来,但是事实上现代社会越来越感到这一刻已经到来。现代经济与社会是建立在私人投资基础上的,而私人投资是建立在利润驱动基础上的,没有预期利润就没有私人投资,没有投资就没有发展,没有发展,经济就衰退,经济衰退,社会矛盾就会激化。从目前发展趋势来看成本在不断提高,预期利润在不断下降,由此结果是私人投资的停滞。可怜的资本家为了利润不得不到处寻找投资机会,他们跑到亚洲,跑到非洲,但问题是经过500年后,有利可图的机会与地方越来越少了。而可怜的国家为了吸引资本投资,拉动经济增长不得不一再降低税收,降低劳工工资,各国竞相竞次,而不是竞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到我们这里来投资吧,显然这是现代经济与社会陷入困境的根源。美国历史学家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指出现代资本主义体系正在受到一种结构性的制约,人们已经不再能够驾驭,而这种结构性的制约主要来自于三个方面,一是全世界的非农村化的结果,这是非常超前的现象,将可能在今后的25年中大体完成。这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劳动成本在全部创造价值中的比重将不可避免地增加。二是成本外化的长期后果,这导致了生态的枯竭,这就使投入到全部创造价值中的百分比上升。三是世界民主化的结果,它对公共开支不断提出更大需求,用在教育,卫生保健和终身收入的保障上,这就使税收开支在全部创造价值中的百分比上升。以上三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创造了一种大规模的长期的对生产利润的结构性压缩,而且使资本家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不能赢利。由于资本的无限积累是定义资本主义作为历史体系的特征,但是以上三种制约使这一体系的最初动力不再起作用,所以资本主义面临结构性的危机。
根据工资铁律,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的工资不可能绝对提高,不平等是资本主义的必然产物,但是从资本主义发展来看,实际平均工资水平在整个世界经济中所占生产成本比例是不断提高的,其原因一是由于工人的政治觉醒与不断斗争。二是由于资本主义国家选择了一条改良主义道路以避免革命的爆发,所以马克思与列宁预测的无产阶级革命并没有最终发生。三是资本家认识到通过提高工资可以增加社会购买力,扩大内需。但是目前问题是工资上涨了,利润下降了,没有利润,资本家也就失去了资本积累的基础与投资的兴趣,或者他们选择将生产转移到工资低的国家去,由此结果自然是高工资难以维持,而且失业率居高不下。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二个瓶颈来自于成本外化或者讲环境破坏极限的制约,对于这个制约事实上我们也不陌生,因为中国的快速发展正在导致环境破坏的加剧。不错,发展是一件好事,但是发展总是有代价的,如果代价大于发展的好处,那么这种发展就到了极限,或者说这种发展事实上是一种破坏。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人类还没有发明出一种无污染的发展方式,那么在现有的情况下,就存在由谁来承担环境污染的成本问题,是成本外化,让政府与社会承担还是应该成本内化,让企业承担。如果是前者,就要大幅度增加税收,如果是后者,那么就会加大公司的利润压力,构成对资本积累的制约,最终结果往往是公司将工厂从城市转移到城市边缘,从城市边缘转移到农村,从农村再转移到欠发达国家。对资本主义的最后一击来自于政府功能的不断扩大与税收的不断增加。小政府,大市场这是资本主义的特征,但是从资本主义发展来看政府的功能不是缩小而是不断扩大,特别是随着福利国家的产生,政府已经俨然成为社会的保姆,之所以产生这种反向发展趋势一自然是西方国家民主化发展的结果,资本主义国家政府功能的扩大与社会福利的发展可以说是为了驯服危险阶级而付出的费用。二是由于生产过剩与资本主义经常性经济危机迫使或者不得不要求政府出手相救,事实上资本危机往往通过政府之手,然后将危机转嫁于社会,由社会来承担危机的成本。而政府功能的扩大意味国家税收的提高,因为政府不是生产性机构,它没有钱,要钱就要增加税收,羊毛只能出在羊身上。那么,政府能够向谁征得税收呢?只能是富人。但是,政府向富人征税,在达到一定水平时自然会严重影响进行资本积累的能力,税收增加,利润下降,反之亦然,对此富人往往选择如何避税,逃税或者选择一走了之,于是政府不得不把眼光再转向那些留下来的富人与企业。
显然,现代经济与社会危机不是经济发展中的危机,而是资本积累中的危机, 一方面危机源于资本主义导致的社会分配不平等与世界发展的不平衡,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矛盾与国际冲突,另一方面更源于由于成本与社会福利的上升,利润的下降,由此导致的资本投资不足。所以与其说危机来自于不平等与不平衡,不如说来自于平等与平衡,因为危机不仅是由于资本主义的剥削,同时也是因为如果没有资本主义剥削,怎么办?这时谁将提供就业,提供税收,由谁来发工资?现代经济发展的趋势是成本在不断提高,利润空间在不断收窄,由此结果是私人投资的不稳定性。那么,对此如何应对以摆脱经济与社会的困境?其一无非是降低成本,降低税收,降低工资,提升预期利润空间,进一步对资本卑躬屈膝,以此吸引私人资本投资的回归,因为低工资总比没有工作好。但显然这种刺激效益是有限的。其二,就是启动社会公共投资,从长期来看预期利润不可避免地将表现为递减的趋势,由此私人投资将越来越趋于不稳定,唯一的方法只能是以公共投资填补私人投资的不足,转换生产方式,对此别无选择。由此我们将看到未来经济与社会的基础将不可避免地从私人投资转向公共投资,这是历史发展的趋势。事实上根据马克思主义理论包括自由主义理论以及后来的经济学家凯恩斯和熊彼特的分析,他们早就预见到并指出,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就是创造财富,它的驱动力就是不断追求利润,但是一旦利润趋于零,资本主义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私人投资将被代之以公共投资,因为利润如果为零,私人资本就不会再投资,社会发展由此从资本主义进入社会主义,而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和凯恩斯认为人类社会将从竞争时代进入休闲时代,实际上两者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资本主义会消亡吗? 会的,但是资本主义的消亡不是源于无产阶级革命,而是源于利润和投资机会的消失,“这时或多或少会出现静止的状态,本质上属于一个进化过程的资本主义将逐渐萎缩衰退。这时,企业家会无所事事,他们会发现自己处于与完全确保和平社会的将军们一样的地位。靠利润与利息为生的资产者阶层将走向消失,一种非常清醒型的社会主义就可能自动出现。”这是经济学家熊彼特对资本主义后未来社会的一段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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