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东 来源:红色文化网 日期:2013-05-02 点击:
这篇文章,被做了较大删节及结构调整后,发表在2011年6月3日的《环球时报》上。我认为毫无疑问,我这里发表的原文更值得一读,但发表在发行量很大的报纸上的版本会有更大的传播效果。
中华民族的复兴必须翻过逆向种族主义这一页
王小东/文
一般的种族主义认为种族有优劣,自己种族是优秀的,别的种族是劣等的。逆向种族主义也认为种族有优劣,别的种族是优秀的,自己种族是劣等的。一般的种族主义在二十世纪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明显的灾难,痛定思痛,今天的人们普遍认为它是不道德的。但一般的种族主义符合人的进化心理,所以它在人类历史上是或多或少普遍存在的,即使在今天被强烈谴责,却仍旧或多或少随处可见。逆向种族主义明显不符合人的进化心理,所以它在人类历史上是相当罕见的,它迄今没有带来像一般的种族主义一样巨大的、明显的灾难,但它同样是种族主义,其危害性也不容小视,所以它也是不道德的。除了不道德之外,我们还要加上一个病态的,因为它是一种突变出来的自戕性文化基因,不利于其载体本身的生存。
中国的逆向种族主义是病态的,但即使是病态的东西,也有着其发生、存在的历史缘由。1840年以来,中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更强大的文明,西方文明,所打败。一个在其自身记忆中万世不移的文明中心,突遭奇耻大辱。西方人、日本人从对于中华文明的敬仰甚至膜拜,一转而成为鄙视,实乃人之常情;更兼后来侵略者需制造对手“劣等”的意识形态,以激励本国公众肆虐对手的心理,以消解对手的反抗意志,乃利益所在,虽为我之敌,亦属理性选择。而在中国自身,则反复抗争而反复仆倒,更兼西方、日本之有意引导,出现了彻底否定自身,认为“中国不亡,是无天理”这样激愤、病态的思想,对于我们后人来说,虽其愚不可继,但其情可悯。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我国国民曾一度意气风发,逆向种族主义基本被打入意识深处潜藏。但后来的大跃进、“文革”的惨烈错误,再次使得我国国民丧失了对于自身之大信。于是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逆向种族主义再度沉渣泛起,与之前那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延续至今,虽其最强音已过,但仍旧其势汹汹。时至今日,我们仍需采取其情可悯的理解态度,但因其愚绝不可继,故需认真反思、反省,以祛除此病态之文化基因突变。
逆向种族主义的许多论述在经验事实上、逻辑上都是站不住脚的。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河殇》,从原始村落姜寨有围墙,后来又有长城,便推断出中国人有可追溯至史前的封闭之“劣根”,却全然不顾他们推崇的欧洲人自原始社会至中世纪,同样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墙。时至今日,“河殇体”仍然老当益壮,有人在网上说:“中国人爱圆桌吃饭,西方人则更喜欢方桌,这在文化上天生是有差异的——方桌让人四目相对,它传递着这样一种信息,我只关注你,而不是别人,所以,西方文化更加浪漫。”却全然不顾其实无论中西吃饭,都是方桌、圆桌并用这一基本事实。一位企业副总,在地铁上拍到几位西班牙姑娘在笑,便得出结论,“人家是生活,我们是活着!”照片发到网上,一群人跟着长吁短叹,却全然不顾西方地铁上班族一样脸色沉郁,而你要想拍几个中国姑娘在地铁上笑,其实也很容易,这样一个基本事实。一个人如非心理病态,绝不会相信这些荒谬的论断。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当今中国,此类论断信之者众。
逆向种族主义进行优劣论断的,是文明乃至种族这样的极大尺度事物,而其论据,则虽多却完全不能在尺度上与其论断的事物相对应。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我族我文明,源远流长、灿烂辉煌,世所罕见。即使异文明有识之士,即使在中国文明最暗淡的时候,都能认识中华文明之伟大。笔者常举一例: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文明在现代化程度上,确实被西方乃至日本拉下了代差,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之边缘。在中华民族处于如此暗淡地位的时代,著名的英国科学家、科学学奠基人J.D.贝尔纳在其名著《科学的社会功能》中仍然认为,以中国文明过去的表现看,“我们可以有理由相信中国还会对科学发展作出即令不比西方更大,至少也和西方一样大的贡献”。时至今日,我们仍未能完全实现贝尔纳对于我们的期许,却已经部分走上了科技发展的正轨。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最近发表的文章《以中国的速度行驶》(《参考消息》摘译为《中国成经济超级大国只是时间问题》)指出:任何东西都是你做得越多就做得越好,现在几乎所有的工业产品都是中国做得最多,因此,未来这些东西都会是中国做得最好。对于中国的前景做晦暗,甚至黑暗预期的,反而是我们自己受逆向种族主义一叶障目的精英。
逆向种族主义粉碎了我们的民族凝聚力,它使得我们的同胞之间相互鄙视,甚至相互仇恨,使得我们民族的各类精英,将相当一部分智力、资源,乃至一生的年华虚掷,甚至用来妨碍中国的进步。即使抛开国家层面不谈,我们只谈心理健康,逆向种族主义使得很多中国人陷入了自我作践的严重心理疾患。某名牌大学的副教授网上有言:“愛国贼们也别不服气,这民族(主要是汉族)就是劣等种族(我为自己属于这民族感到万分羞耻)”。这样的种族主义言论近乎纳粹,恐已超过了很多西方国家言论自由所能容许的底线(西方大学里有好几例比这轻微得多的种族主义言论都导致了发言者被开除教职)。然而,我深深地感到这位副教授的可怜,你为自己属于这民族感到万分羞耻,可你又怎么办呢?真的像一些被你这种纳粹言论所激怒的网友所建议的那样,自杀以减少这个地球上劣等种族的数量么?千万不要这样,你这是心理疾患,严重的心理疾患,得治。
为逆向种族主义辩护的理由也有万千。典型的有所谓“满招损、谦受益”。话是不错,我们必须认真审视自己的缺点,以期改正。但如果我们认为自己是“劣等种族”,也就是说从遗传上就是劣等的,那还谈得上什么改正?还有所谓的“不要比烂”。每当我们以事实证明某项缺陷是人类的通病,并非中国人“劣等”才有时,“比烂”的帽子就扣了上来。其实,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比烂”,而是告诉你们:(1)外国人有这些缺陷并不等于我们就不要改,但以这些缺陷来论证中华民族是“劣等种族”站不住脚;(2)有些事情要实事求是,完美的要求超出了现阶段人类能力的限界,不实事求是的结果往往是适得其反。逆向种族主义并不能帮助我们学习外来文明的优点,恰恰相反,它往往(1)让我们弃己之长,效彼之短;(2)让我们拒绝效彼之长,为自己的不思进取找到万能的借口:君不见,一个“中国人素质低”,就可以成为拒绝学习很多外来文明长处的借口。
逆向种族主义思潮、现象的历史由来已久,但为其定名,则始于我1996年发表在香港《明报月刊》9月号的一篇文章《从逆向种族主义到中国的民族主义》,至今已有15个年头了。一开始时,当我在一些内地的媒体使用该名词时,总是会被告诫:这不是一个学术界、思想界公认的概念,请换个说法。直至近年,这个名词才逐渐走上大众传媒的版面。这说明了逆向种族主义这个概念,切中了我们这个时代中国社会思想、社会现象的要害,体现了它的生命力。但我绝不希望它长命百岁。我相信,中华民族的复兴必须翻过这不光彩、病态的一页,也必定会翻过。从现在起算,它的寿命不会超过50年。50年后,这个名词会死去,我们的后代子孙,除了极少数人,会弄不懂它是什么意思。届时,它只剩下思想史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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