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虚无主义谣言面前保持沉默就是一种放纵——访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新闻学研究室主任黄楚新
黄楚新,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新闻学研究室主任
2015新媒体蓝皮书《中国新媒体发展报告》日前在京发布。蓝皮书对2014年92条典型假新闻的分析发现,有59%的虚假新闻首发于微博,首发于微信的假新闻虽然只有7%,但辟谣难度更大。新媒体为何成为谣言的重灾区?谁该为谣言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近日,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了《新媒体蓝皮书》副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新闻学研究室主任黄楚新。
谣言一般在微博首发,但会在微信流传得很广
中国青年报:为什么微博等新媒体会成为众多假新闻的首发地?
黄楚新:微博、微信上会产生谣言,原因有很多。
首先,我国网民数量急剧增长。今年上半年我国网民数量预计要突破7亿,其中83%以上都通过手机上网,也就是说有5亿多是移动新媒体网民。这些网民不仅仅是信息的接收者,同时也是信息的见证者和发布者,他们可以把随时随地看到的、听到的,在第一时间发布出去。他们也会因为好玩或好奇,发布未经证实的信息。
其次,一些营销公号的有意为之。在粉丝经济盛行的当下,微信公众号的价值会通过关注者多寡来衡量。比如,一个微信公众号如果有4万个关注者,每发布一条信息的收益就有1500~2000元,关注者增加,收益也会递增。因此,一些营销公号就会通过发布耸人听闻的信息,来增加关注度,这些关注度就成为他们营销的价码。
第三,现在老年人上网的越来越多,他们热衷转发食品安全等方面的信息。我前两天还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评论,现在什么都不能吃了,感觉都有问题。老年人接触的信息相对比较匮乏,缺乏辨别真假的能力。他们会把微信上的消息等同于《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上的新闻,会深信不疑。
第四,一些境外组织联合国内组织传播政治谣言。比如对历史虚无主义的宣传,对英雄人物事迹的抹黑和否认等,包括对狼牙山五壮士、董存瑞、黄继光等英雄事迹的否认,对一些伟人的曲解、妖魔化。这些行为都是有预谋的意识形态斗争的体现,因为动摇社会根基的前提是动摇社会的价值观。这些谣言更值得我们警惕。
中国青年报:虽然首发于微信的假新闻只有7%,但辟谣难度更大。这是怎么回事?
黄楚新:和您分享一个我自己的小故事。6月25日一大早,我刷微信朋友圈,又看到好几条“找孩子”的信息。其中有一条,“海南一对父母愿把自己120平方米的海景房作为报偿寻找丢失的孩子”。很引人注意,我就把这条消息里的电话号码,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结果发现网上早就有这条消息了,只是把名字、地点、时间换了一下,这次是在海南,之前还有在深圳、河北等地。
我就在朋友圈里将搜索结果,以截图的形式发了出去。发布之后很快就有很多人点赞。可后来想想,我又觉得不太妥,在熟人圈里这样做,好像是驳了别人面子。我这种心理也可以反映出大部分人的心理。微信这个媒体相对比较封闭,属于“熟人圈”。越是封闭的圈子,谣言越是难以破解。
对比微信和微博你会发现,微博就像一个信息的广场,是各种信息的汇聚地。谣言很多,可辟谣方式和辟谣力度也很大。比如,你说某个食品有毒,很快就会有食品专家出来说,不是你说的那样。而微信更像是一个私人的会客厅,信息的传播在熟人圈子里。你一般不会在家里和人当面争得面红耳赤,还是要留留面子,和谐为主。所以微博的自净化能力比微信要高,谣言一般在微博首发,但会在微信流传得很广。
我们在谣言面前保持沉默,其实就是放纵
中国青年报:我们发现,对于一些流传甚广的谣言,有些网友也会怀疑其真实性,但觉得能提醒人们增强防范意识也不错。你说他是传播谣言,他还觉得自己出发点很好。对于这种心理,您怎么看?
黄楚新: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在新媒体时代,很多网友都有一种寻求“存在感”的心态。他们会积极转发一些信息,一方面是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找到存在感,另一方面显得自己消息灵通,成为朋友圈中的积极参与者和传播者。
在新媒体环境下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提高每个人的媒介素养。如何提高?可以在中小学开设相关课程,在社区普及新媒介素养知识,包括新媒体的传播特点,如何使用新媒体,以及了解我们每个人在新媒体中应该扮演的角色,比如不传播谣言,不过度发布信息打扰他人。
中国青年报:这些网上流传的谣言都有什么特征?作为普通网友,要分辨谣言,有没有什么操作性强的方法?
黄楚新:首先,看新闻要素。正规新闻都有五个基本要素——谁、何时、何地、做什么、有何影响。一些谣言可能不具备这些要素。第二,看信息来源。有些人会通过PS等技术,使得谣言看上去像是来自中央电视台或《人民日报》等权威媒体。如果你花一点工夫查一下,就会发现那一天根本没有这个报道。第三,假新闻一般都会耸人听闻,让读者感到不安、产生恐惧感。事实上,权威媒体报道一般都会比较客观,不会让你感到恐慌。第四,假新闻常常与生活、工作、家庭等紧密相关,比如食品、孩子、安全,因为这些主题最受关注、最有市场。
普通人要辨别谣言,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就是随手搜索。对于一些耸人听闻的新闻,根据关键词或重要信息进行搜索,可能会发现类似的信息很早就出现过。 一旦发现谣言,我们每个人都有辟谣的责任,不要碍于情面。如果我们在谣言面前保持沉默,其实就是放纵了谣言的传播,危害会更深更广。
微博微信不仅仅是娱乐工具,而是媒体。是媒体就有监督社会、传播信息、教育的功能,就有规避假新闻的职责。微信平台已经建立辟谣中心。我看了一下,自7月3日开通后,已经受理了200多万条谣言,处理了20多万条。用户看到疑似谣言的信息,可以举报给辟谣中心,平台将根据谣言的情况,将自己没有能力处理的发给第三方专业机构进行分析。比如科学类的发给中科院之声、科普中国,人身安全类的发给平安北京。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社会的广泛参与会产生很大力量,这也符合新媒体参与互动的特征。微信可以把辟谣做成一项向用户推送的服务,可以第一时间提醒大家哪些信息是谣言。
中国青年报: 对于微信上的公共号,您有什么建议?
黄楚新:据统计,微信公共号目前以每天1.5万个的速度增长,总数已经达到800多万个,数量非常庞大,同时也给管理带来了更大困难。
一方面,有些微信公众号是营销机构的,他们为了私利传播虚假新闻信息。对于这部分公众号,应该加大处罚力度,加大传谣成本。现在对很多谣言只做到了屏蔽,比起传谣获得的利益,差得太多。另一方面,虽然微信公众号很多,但很多都是“僵尸号”,有了等于没有。一些政府和传统媒体的公众号,还是按照传统方式进行传播,关注度并不高。新媒体时代是快读、悦读的时代,公众号应该尊重新媒体传播规律,把庞杂的信息浓缩起来,让枯燥的信息变得赏心悦目。
只要政府在第一时间客观、公正地发布信息,很多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中国青年报:有人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老百姓不能分辨谣言,而是他们在事实真相不明确时,往往会倾向于选择相信谣言。对此您怎么看?
黄楚新:我们知道,谣言的传播力度=事件重要性×真相模糊性。政府机构需要提高自己的信息传播力度和意识,这将大大减少谣言的传播。目前政府已经积极地走出这一步。
比如说,在前段时间长江客船“东方之星”翻沉事件中,6月1日晚上发生了事故,6月2日李克强总理在飞机上召开紧急会议,提到了七条指示,其中有一条指示就是关于信息发布的,要求及时、准确、充分发布救援进展的权威信息。所以这次事件发生后,没有引起社会恐慌,质疑声相对较少。像伤亡人数等都做到了第一时间公布。我看到权威媒体在采访专家时,选择了我国在河流、海事方面很专业的两个院校,上海海事大学和大连海事大学的专家,他们的解释比政府更加客观公正。对于一些疑问,比如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把船扶正,我看到专家的解答非常有说服力。这样一来,谣言即使出现也很快就被覆盖了。
政府掌握的信息肯定比个人要全面,只要在第一时间客观、公正地发布信息,很多谣言都会不攻自破。而一旦政府处理不当,很容易导致谣言满天飞。当谣言盛行时,再去辟谣就晚了。谣言比真相跑得更快。
中国青年报:我们发现,网上很多谣言都是周期性的,经常辟谣,隔一段时间又会出现。对于这些谣言可以有什么应对措施?
黄楚新:辟谣的成本比发布谣言的成本大多了。很多时候你虽然辟谣了,因为先入为主效应,有人还是宁愿相信谣言也不相信辟谣。而且,网络上有无数个端口,谣言很难一次全部清理干净。网络技术也在不断发展,对管理者提出了很大挑战,比如现在有一种“发后即焚”软件,可以在信息发布后完全抹去发布者的信息,使得信息的传播无从追踪。
对于常见谣言,刚才提到的辟谣中心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另外,传统媒体也可以参与进来。传统媒体在深度报道和专业性上会更加突出,对于谣言,可以通过追踪报道、社会调查等方式去查证、鉴别。
互联网的本性是自由、平等、参与。我认为,应该在保证这三个特征的前提之下,对传播虚假新闻的行为加大管理力度。比如说新加坡,今年上半年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住院,一名未满16岁的男孩发布了“李光耀去世”的假消息。如果在我们国家,可能会因为是未成年人,进行教育、劝告就算了。但在新加坡不是这样,一旦罪名成立,这名男孩将面临不超过5万新元(约合人民币22.866万元)的罚款,或10年以内的监禁。当然,我们国家有自己的国情,不能完全照搬。但对于网络内容、技术和网民行为的管理,确实应该更加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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