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钱学森

1979年中美建交伊始，恰逢钱学森毕业于加州理工学院四十周年，学院打算授予钱学森“杰出校友”的荣誉称号，并提出了一个要求：

“希望钱学森能够来美国领奖”

面对这样一个荣誉，钱学森干脆利索的在回信中予以拒绝：

“我是不会来美国领奖的，因为我是被你们美国人驱逐出境的。我至今仍然生活在你们的驱逐令下。如果我回到美国，我会遇到新的麻烦。”

加州理工学院没有办法，只好将“杰出校友”的奖章与证书寄给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并委托他们转交给钱学森。

事实上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中美关系不断的好转之下，美国曾不止一次的想方设法邀请钱学森到美国访问，可无一例外的都被钱学森所拒绝了。

1985年，美国总统里根的科学顾问基沃斯访华，在北京时与时任国家科委主任的宋健院士有过会晤，宋健院士是钱学森的门生，基沃斯与他谈起钱学森的过往时表示：

美国政府当时对钱学森的迫害是没有道理的，美方愿意邀请钱学森访美，授予钱学森美国国家科学勋章。

对此钱学森的回复是：

“我没有理由也不会再计划去美国。当年，对于回国这件事，我已经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我的抉择没有错。我将竭尽全力，和中国人民一道建设自己的国家，使我的同胞能过上有尊严的幸福生活。”

图|美国加州理工学院颁给钱学森的“杰出校友奖”

1986年，美国又有意向邀请钱学森访美，以弥补过去钱学森在美国时遭遇的不公待遇，钱学森直接予以拒绝：

“当年我离开美国，是被你们驱逐出境的，按照美国法律的规定，我是不能再去美国的。美国政府如果不公开给我平反，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踏上美国的领土。”

胡耀邦听闻此事后，曾在一次会议上劝说钱学森，希望他能接受邀请：“今时代已变，可否搁置前嫌，去一趟美国，旧地重游。你是著名科学家，去访问或许对中美关系的发展有所帮助。”

钱学森依然摇头拒绝道：

“我的情况不同。美国政府迫害我五年多，被驱逐才回到祖国。只要美国政府不做出改正，我终生不会再踏上美国领土。”

钱学森几次三番拒绝邀请，并非是对当年的旧事记挂于心，钱学森从来就不是一个看重名利的人，只要是祖国召唤，钱学森可以毫不犹豫的冲锋在前。

就从他不愿意接受美国邀请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出钱学森拳拳爱国之心。

科学无国界，科学家却有祖国

同为两弹一星的元勋、中国原子弹之父的钱三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却是有祖国的。”

图|钱学森年轻时候

钱学森早在20世纪40年代，便成为世界上知名的科学家，并在空气动力学，航空和火箭等各项领域有所建树。

“一个钱学森能够抵得上五个美国海军陆战师。”

这是美国海军次长丹尼·金布尔在得知钱学森准备回国时说的一句话。但事实上这句话依然低估了钱学森。

五十年代初，钱学森在加州理工学院的老师冯·卡门就对他的这个学生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已经在学术上超过了我。”

毫无疑问，冯·卡门在航空航天领域有着傲人的成绩，但是这都是通过二三十年辛苦研究才积累起来的，而钱学森在声望上达到冯·卡门的程度，前后用了也不过就十数年光景。

科学是无国界的，这一点在冯·卡门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图|冯卡门

对于这个学生，冯·卡门几乎是把毕生的研究所得，统统传授给了钱学森，包括中国后来著名的科学家钱伟长、郭永怀等等都曾经是他的学生。

美国为了留住这样一个人才，给钱学森也开出了相当优厚的待遇。

不过这并不能让钱学森改变对祖国的热忱。

钱学森后来曾这样说过一句话：

“在美国的一切都是在做准备，为了回到祖国之后，能为人民做点事……在美国期间，有人问我存了保险金没有？我说一美元也不存。他们听了感到奇怪。其实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我是中国人，根本不打算在美国住一辈子。”

1949年10月1日，当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的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远在美国的钱学森，也决定抛弃优厚待遇回国。

让钱学森不顾一切回国，除了他对祖国深深的眷恋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早在1947年，美国国内麦卡锡主义开始盛行起来，为此总统杜鲁门还专门签署了一项命令：要求对在美国的所有雇员进行忠诚度调查。

钱学森不是美国人，尽管这个所谓的忠诚度的调查，暂时还到不了钱学森这个级别，但社会上的显著变化，让钱学森不能不感到隐忧。

一直到后来美国联邦调查局、司法部对钱学森暗地里展开调查，他们经过多方取证以后认为，钱学森在思想上有共产主义的倾向，并怀疑他与一个进步组织有联系，甚至可能已经加入该组织。

图|钱学森

钱学森知道，自己可能已经不再被美国所信任。

就在钱学森准备回国时，联邦调查局对他的调查已经基本上摆到了明面上来，并吊销了他最高级别的许可证，禁止他可能接触到任何涉及到军事机密的信息。

面对种种的质疑，钱学森也不再忍耐，他辞去了海军军械试验所顾问一职，还辞去加州理工学院喷气推进中心主任的职务，并以父亲身体不适，自己是他唯一儿子为理由，申请回国。

直到这时，钱学森所有履行的一切手续，都是遵照美方的规定，是合理合法的。

而美方对钱学森的一切手段，却完全朝着不合情合理也不合法的方向来了。

1950年，钱学森打包好了行李，购买了回国的机票，准备回到祖国。9月6日，联邦调查局突然来到了钱学森的家，并将他带走了。

事后才知道，钱学森被指控窃取了美国军工机密材料回国，与美国一共产主义组织有联系，参加了一个颠覆性团体等多项罪名。

警方将钱学森关押在了洛杉矶以南的特米诺岛的监狱，入狱以后，钱学森尽管没有遭遇到皮鞭棍棒（谅他们也不敢），但却遭遇到了精神上的迫害。特米诺岛关押的都是从墨西哥来的偷渡者，往往都是几十人一个大屋子，但钱学森自然不可能被关进如此拥挤的屋子中。

图|周总理与钱学森亲切握手

前加州理工学院院长杜布里奇曾到特米诺岛看望钱学森，他在后来的回忆中称：

“钱学森有一个小隔间，那不是监狱，而是一个拘禁所。钱学森的拘禁条件相比墨西哥偷渡者来说稍微好一些，但是他所受的折磨也是难以言状的。”

回国后，钱学森在《我在美国的遭遇》一文中，曾描述了自己的遭遇：

“关在里面的时候，不许和别人说话，晚上每十分钟又有人开门扭开电灯看一看我有没有逃走。”

钱学森在业内是闻名的科学家，他的遭遇引起了社会上的关注，与此同时，加州理工学院也积极展开对钱学森的营救，而此时抗美援朝战争的爆发，也让钱学森彻底无望归国，为了能暂时保释出狱，钱学森同意签署了一份保证书，一份暂不回国的保证书。

这次关押给钱学森造成精神上的伤害是非常大的，据钱老的夫人蒋英回忆：

钱学森出狱时，神情呆滞，感情木讷，不愿说话，长久沉默。本来一个感情非常丰富、性格非常活泼的人，现在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他的体重一下子瘦了20多斤。这次变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有意思的是，美国司法部移民归化局一面宣布：“钱学森被判定曾经是美国共产党员的侨民，因而必须遣返（驱逐）出境。”，一面又禁止钱学森离开，并且每周还要让他定期去报到，向保释官汇报自己近期的情况。

从1950年到1955年，钱学森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美国一系列的举动，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他们看来钱学森不仅仅是能力出众，更为关键的是钱学森过去参与过火箭的研究，了解美国各项军事机密。

图|钱学森回国后与毛主席一起亲切交谈

美国海军次长金布尔以前是钱学森的朋友，但他得知钱学森想要回国后，却毫不犹豫的宣称：

“钱学森知道美国所有导弹火箭工程的核心机密。一个钱学森抵得上5个海军陆战师，我宁可把这个家伙枪毙了，也不能放他回去为红色中国服务。”

苦难五年终于回国

包括钱学森在内的中国留学生在美的遭遇，实际上只是那个年代在美国的外裔科学家的一个缩影。

比如美国的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是著名的美籍犹太裔物理学家，曼哈顿计划的领导者，也因为主持这个计划，奥本海默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可声望背后带来的痛苦也是可想而知的，当他听说原子弹爆炸成功时，奥本海默的感觉是“对自己所完成的工作有些惊慌失措”。

20世纪30年代，由于美国经济大萧条，奥本海默开始倾向于共产主义，1936年奥本海默追求过一位研究神经病学的女学生，这个女学生是一名共产党员，1940年奥本海默与生物学家凯瑟琳结婚，但凯瑟琳是一名左翼分子，奥本海默身边的人包括他的亲弟弟在内，都与共产党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

图|1944年时期的奥本海默

不仅如此，奥本海默还在1937年，用父亲留给他的30万美元遗产，来资助西班牙内战中反法西斯的国际纵队，还支持过美国的一些左翼活动。

奥本海默后来也被指控与共产党合作、包庇苏联间谍、反对制造氢弹等等诸多罪名。

酿成了后来轰动一时的“奥本海默事件”。

相比于奥本海默，钱学森无疑又幸运一些。

1955年5月的一天，钱学森与蒋英偶然在一只外卖送来的菜篮子里发现了一份《人民画报》，上面有一张新中国国家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游行队伍的照片，钱学森注意到照片上时任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陈叔通。

陈叔通是钱学森与蒋英两家父辈的老师，几家人有着很深厚的交情，钱学森与蒋英管陈叔通叫做“叔老”或“太老师“。

图|钱学森写给太老师陈叔通的求援信（信的左面是剪报）

钱学森给陈叔通写了一封求援信，但他们没有写直接寄给太老师，而是先寄给在比利时蒋英的妹妹蒋华那里去，由蒋华寄给在上海的钱学森的父亲钱均夫，辗转送到了陈叔通手中。

陈叔通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立即上报了中央。

中央通过外交途径，展开对美国的沟通。

事实上从1954年4月至7月，中国参加在日内瓦举行的五国外交会谈，向美方就以中国留学生归国问题的交涉，可美方竟然矢口否认，有中国科学家在美国滞留。

一直到次年，中国向美方出示了钱学森的信，美国这才无奈地承认。

1955年8月1日，周总理通过外交方式，以释放十一名在朝鲜战争中被俘的美国飞行员为代价，迫使美方不得不同意释放钱学森归国。

8月4日，钱学森收到了美国移民局允许他回国的通知。

1955年8月8日，在日内瓦的王炳南大使尚不知道钱学森已经获准回国的消息，准备就此事进行商谈时，才被美方代表约翰逊告知已经同意钱学森回国的消息。

至此，中美之间针对钱学森以及一大批中国留学生归国问题，正式告一段落。

图|钱学森

1955年9月10日，中美两国正式达成了大使级的协议：

中美双方承认，在各自国家内的对方平民享有返回的权利，并宣布已采取且将继续采取适当的措施，使他们能够尽速行使其返回的权利；中美两国分别委托印度和英国政府协助中美平民返回本国。

这份协议是在双方互相不承认的情况下，搞了一个各说各的杰作，参加谈判的王炳南大使后来也坦言：

“这份协议同时也是1972年上海公报发表前的唯一一份中美之间达成的正式协议”

“我至今读来都能感觉到这份协议上每一个字的份量”。

从1955年到1965年，中美两国十一年的大使级协商，这是唯一达成的一份协议。

1955年9月17日，钱学森一家登上了“克利夫兰总统号”轮船，踏上返回祖国的旅途。

据说钱学森获准回国的消息，在美国一度引发了轩然大波，《纽约时报》引用了一个美国五角大楼高官的抗议说：“用十一个美国战俘交换钱学森，就像用十一个平民交换四个装甲师。”

图|钱学森一家回国时在船上合影

阻挠钱学森归国的金布尔更是捶足顿胸的称：

“释放钱学森归国，是美国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有意思的是，离开美国之前，有位记者问钱学森，是否准备还回来后，钱学森回答了这样一段话：

“我不会再回来，我没有理由再回来，这是我想了很长时间的决定。我打算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中国人民建设自己的国家，以便他们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我并不恨美国人民，当你被一条狗咬了的时候，只能够恨那条狗的主人。”

钱学森：“我的情况不同”

钱学森当年离开美国，我们用的是“回家”，而美国用的是驱逐。

从名誉上来说，钱学森当年离开美国，是背负着美国强加给他的一切不实之词的。

尽管到了七八十年代，中美关系有所改善，但是美国政府对于五十年代一系列的错误，并没有一个坦诚的态度。

比如放在奥本海默身上，也是一个道理。

当年奥本海默身上也加了许多不实的指证，美国原子能委员会的保安委员会决定剥夺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证。奥本海默被解职以后，担任了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院长。

图|奥本海默

一直到1963年，肯尼迪上台以后，才建议为奥本海默平反，而他们采取的方式是，授予奥本海默原子能领域的最高奖项费米奖来代替。

这等于说是变相的为奥本海默恢复名誉，实质上却依然不允许奥本海默介入军事秘密。

同样对于钱学森，他们也采取了相同的方式。

事实上随着中美关系的转化，从八十年代开始，中美之间达成了一系列的协议，并初步建立起防御性的合作关系，那时中美两国科学界，都对钱学森再度赴美抱有很高的期待。

可对于这种变相恢复名誉的方式，钱学森并不接受。

“我们中国人有国家和民族的尊严，美方既不能为过去对我的不公正待遇进行表态，那我是决不会去美国的。”

“如果中国人民说我钱学森为国家、为民族做了点事，那就是最高的奖赏。我不稀罕那些外国的荣誉和头衔！”

图|周总理签署给钱学森的任命书

1985年美国总统里根的科学顾问基沃斯到中国访问，并与时任国家科委主任的宋健院士谈到了钱学森的事情，基沃斯对宋健院士坦言：

“那是美国最黑暗的年代，钱博士的情况与美国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的遭遇相似，美国政府是欠了债的；我认为这是很不幸的事，我要向里根总统报告，力争采取措施平反这桩冤案。”

可美国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20世纪90年代，美国总统克林顿的科学顾问吉斯本博士访华，吉斯本是一位著名的核物理学家与核能科学家，与宋健院士曾相互多次陪访，彼此之间有这很深的友谊。

图|钱学森著《星际航行概论》

宋健院士与吉斯本博士曾数次谈起了五十年代钱学森在美国的遭遇，并推荐吉斯本博士去看一看张纯如撰写的《蚕丝——钱学森传》与冯卡门撰写的回忆录《一代风流》。

“钱先生对美国和中国的航空航天事业都有重大贡献，他是中国科技界的领袖，国家领导人之一。据我观察，两国科技界都希望美国政府以某种方式纠正错误，给予平反，了结这桩冤案。”

面对宋健院士，吉斯本博士也表示：

“五十年代是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发生过不少冤案，大多已以不同方式恢复了名誉，如奥本海默是在他去世前三年被授予国家费米科学奖。钱学森博士的案件容我仔细了解，看能否找到解决办法。”

1998年，吉斯本博士卸任前，美国白宫以总统科学顾问的名义，给钱学森写了一封信。

信中承认了钱学森在四十年代对美国航空航天事业做出的杰出贡献，并为五十年代钱学森在美国的遭遇致歉。

可即便如此，却始终难以称得上尽善尽美。

图|宋健院士

2000年，中国工程院代表团赴美访问，宋健院士再次遇到了吉斯本博士，说起了两年前的那封信，吉斯本博士略含歉意的说：

“近几年他调阅了50年代钱案的所有档案，知道得更多了。98年致钱学森的信是他能做的最高限度，再多，他无能为力。那封信是经过美国国务院和联邦调查局审阅同意的，基本反映了美现政府的态度。”

还是要回到最初的那句话上来：

“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却是有祖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