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战能挽救美国的颓势吗？

丁一凡

一、 贸易战的结果：美国已输

贸易战打了一年多，从各种数据来看，美国已经输了。

2018年美国的贸易逆差升至6210亿美元，为10年来最高纪录。美国的商品贸易逆差更加严重，已经高达近9000亿美元。而2018年美国对华贸易逆差增加了436亿，一共达到4192亿美元，占美国商品贸易逆差近一半。

同时，美国在贸易战当中没有占任何便宜，美国经济损失严重。增加关税使美国消费者增加了30亿美元的负担，企业承受了14亿美元的损失，增加的关税剥夺了企业利润。因为企业原来没有关税，而市场上出售的价格不可能随时涨价，最后企业要消化掉这部分增加的关税成本，利润自然消失。

因此，特朗普政府到现在没有真正敢对中国对美出口下手。美国超市里的工业制成品，60～70%都是made in China。特朗普政府到现在为止对中国征的税都是中间产品，即美国企业从中国进口的中间产品，然后在美国组装并最后上市的消费品，这些中间产品如果关税增加了，美国企业成本就增加了。

这正是美国发起贸易战的目的之一：逼着商品流和资本流离开中国。在美国有部分高官认为，中国崛起、中国实力的强大靠的是出口和加工，如果加工和出口都转移出中国，中国实力就弱了。

莱特希泽曾对美国企业表示，企业税减免了，但关税是你们要承担的代价。如果你们想又没有关税，又要免税，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移贸易进口对象，转移到美国没有单边提高关税的产品，比如说越南、墨西哥。

但如今的全球贸易已经不是你给我苹果，我给你梨的时代。最终产品交换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这个充斥着大量中间产品的全球贸易市场里，没有一个经济体可以代替中国。要想生产出各色各样的中间产品，并且保证价格竞争力的话，需要有庞大和复杂的工业体系支撑，而纵观世界各国，目前只有中国支撑得起，越南和墨西哥都做不到。所以最后即使关税增加，美国企业仍然要从中国进口。

美国政府现在跟中国谈了很多次，最后结果是与中国贸易战无限期延长，即双方停战，谈判继续，但这并不代表休战。因为美国政府的财政窟窿，现在没有地方补，美国政府给企业和富人都减税，财政收入怎么办？继续发展基本不行了。

按照国会预算局的分析，即使按照现在的水平，美国每年新增国债也在一万亿到一万五千亿美元。如果再没有额外收入，完全靠借债，美国经济很快就要垮台，所以美国还会继续征收关税。

二、美国与中国打贸易战的初衷

（一）担心中国制造2025

美国跟中国打贸易战的初衷可以追溯到班农在任。班农在白宫当首席策略师时曾表示，中国制造2025一旦成功，中国就可以形成新的技术霸权国家。

但美国内部存在分裂，莱特希泽是强硬派，强烈要求美国企业与中国脱钩，要把中国进口的部分转移到其它地方。财政部长姆努钦是华尔街的代表，不愿意跟中国关系搞僵，不愿意失去赚钱的机会，因此很愿意达成妥协。

前几轮谈判在达成后被推翻便是因为这个，在美国政治机制里，贸易代表谈判在贸易谈判问题上有决定权，莱特希泽的意见占主导。

（二）中美实力的接近

中国经济发展太快，美国现在已经失去了自信心。

刚进入21世纪时，主要几个经济体里中国是最小的。而2015年，中国的经济体量已远超过了其它国家，紧追美国。这15年的变化，让美国人突然毛了，因为这对他们来说也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这100年里美国遇到了许多挑战者，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挑战者真正有实力能够做到现在这样，日本、苏联、德国都不行，而且这个变化发生得这么快。

中美实际差距还在迅速缩小，如果用购买力评价来衡量，2014年中国就超过了美国，2017年的时候甚至比美国多了一大块。如果把服务业排出去，只看工农业产出，中国在2017年已经是美国的1.6倍。

中国制造产品在全球市场占有率第一的产品，2007-2015年间从1210个增加到1600多个，而其它国家都在下降，只有中国在增长，而且增长迅速。中国强大的工业制造能力让美国人非常恼火。

三、注定失败的“脱钩”

（一）美国贸易逆差与经济增长的悖论

美国与中国脱钩的想法十分一厢情愿。想法很浪漫，现实很残酷。

美国对华贸易逆差来源于经济增长，美国经济增长回升，导致中国进口需求上涨。因此无论是否有关税，美国都需要进口。

如果美国要减少中国对美出口的话，除非它经济衰退，需求下降。如果需求上涨，经济复苏，进口一定是增加的，历史观察从来都是如此。

（二）中美“反转”的贸易关系

中美贸易是典型的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贸易关系反了过来。

贸易战开打至今，贸易逆差不降反升，其根源之一就在两国贸易结构问题上。美国离不开中国进口产品，但中国却不一定非要从美国进口产品。

一般而言，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总是出口初级产品，而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总是出口工业制成品。工业制成品的价格是恒定，甚至会上涨，但初级产品的价格，从长周期历史来看，从来都是往下走的。但初级产品市场是竞争非常强的市场，所以国际贸易对发展中国家，对生产及出口初级产品国家是不利的。

可是在中美贸易中，美国卖给我们的都是初级产品，是大豆、粮食、石油、天然气，我们卖给美国都是工业制成品，美国有一些高端工业制成品，但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又禁止对中国出口。

美国值钱的产品我们买不到，不值钱的产品想对你出口，以此拉平你对他的出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中美贸易结构决定了中美贸易永远是不公平的贸易，而且反过来的，中国的角色像是国际贸易里的发达国家。

四、美国内部的分裂是把中国打造成“外敌”的重要因素

（一）漂亮数据的背后：逐渐逼近的隐忧

现在美国经济复苏，指标都好，失业下降，经济增长很快，表面一派繁荣，但背后隐藏着非常大的隐患。

能源消耗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指标。从GDP来看，美国如今的GDP较十年前增长5万亿，可是能源消耗到2017年的水平仍然低于2007年危机时候的最高水平。

能源消耗能说明很大问题，经济里头真正的实体是制造业，而制造业复苏是要伴随着能源消耗的增长。如果能源消耗没有增长，甚至在下降，那么你的增长就只有一个回答，那全都是泡沫，那就是数字。

（二）“回不去”的货币政策

美国一枝独秀的金融业还能支撑多久？美国这么多年实施的零利率和量化宽松政策，都是非常规的东西，长期下去不可持续。所以，2016年以后，美国开始推出量化宽松，2017年、2018年逐步进入加息周期。但是进展缓慢，货币政策的回归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如果经济政策都回归了，就不应该让货币政策这么慢地回归。美国两年一共提高了四次利息，现在利息仍然是2.5，还是非常低。

2007年次贷危机发生之前，美联储指导利率在5.7。危机爆发后，美联储不断下调利率，通过十几次下调到0，给市场补充信心和流动性。可是现在只有2.5，已经没有了应对下一次危机的底气。而美联储还说有可能继续下调利率，就说明美国经济的复苏非常脆弱，在2.5的水平都不能够回归正常货币政策的时候，发展前景就非常令人担忧了。

（三）难以为继的“繁荣神话”

但是有人说，2018年美国股市不是非常繁荣吗？但繁荣背后有几件事需要注意。

美国企业都是跨国公司，在海外利润收成不敢拿回去，海外避税天堂包括瑞士、巴拿马等都有大量美国企业的利润留存。而特朗普搞了一次大赦，即美国企业在海外留存的资产可以合法化转移回美国，一次性收你比较低的税，这直接导致了超过10000亿美元的利润回流美国。

但资金回来了也没地方投资，因为实体经济投资是需要其它条件的，例如工程师和劳动力，而这些美国都没有。那么这么多钱回到美国以后怎么办？企业们选择了回购股票。

美国高管有很多企业发的期权，期权不能马上兑现的，但股票上涨期权就可以兑现。于是乎，80%的华尔街交易都是企业回购自己的股票，企业拿那么多的现金炒自己的股票，钱多价格就起来了，民众一看也跟着投，股市价格越来越高，造成了美国股市的表面繁荣。

美联储应该让货币政策回归正常更快一点，储备更多的弹药。现在是2.5，调两次就没有武器可用了。0利率已经有问题了，经济学上讲叫流动性陷阱，不能够降了。

美联储很急，特别想快点提高利息，最起码要恢复到2007年水平，再出现危机的时候还有子弹可以打，可是现在形势非常危急。

美联储三号人物表示，“经济增长放缓或成新常态，未来不排除使用GE与负利率。”说明美国经济不像特朗普说得那么好，美联储都明白这事儿。

（四）中国：美国政治极端化的“替罪羊”

美国当前的政治状况，政治极端化非常严重。

中国某种程度上是美国政治及社会极端化背后的因素。如果美国能够像以前那样维持对全球出口它的制成品，美国就会有巨大的利润来源，而这些利润来源就可以组建社会福利体系，使穷人也受益。可是现在它没有工业制成品，也就没有超额利润，社会福利体系面临危机，穷人就受不了，所以会有“占领华尔街”。

“芬太尼”在中国经贸谈判中备受关注的原因便是美国内部的衰败。据说现在美国乡村“芬太尼”泛滥，特别是原来支持选特朗普的中西部地区。“芬太尼”原是一种镇定药，出口到美国以后，因为便宜，美国穷人将其当毒品来用，烂用“芬太尼”的结果造成很多社会问题，包括死亡、家庭破裂。

美国政府现在表示要下大力气限制“芬太尼”。这个事儿从一个侧面体现出了美国社会的颓废、衰败，这不禁让人想起起晚清。

晚清有鸦片腐化中国人民，但如果不是晚清社会那么腐败，鸦片不会盛行不衰。那个时候中国社会腐败也是大趋势，就如同美国现在社会腐败是一种大趋势，并不是禁止“芬太尼”就能禁止腐败，就如同当年不是禁鸦片，中国就能社会不腐败一样。

衰败过程中美国急需找到替罪羊，而中国是绕不过去的靶子。中国是躺枪，注定要成为美国靶子。美国那么多问题，它不会承认都是自己的，一定要拿外来的东西做替罪羊，现在可信的替罪羊就是中国。

五、中国：从容应对“新冷战”

（一）中国不可能被完全孤立

美国叫嚣用“新冷战”对付中国。现在学者交流，特别学科技的人去美国都不行了，这就是冷战的气氛，当年与苏联的冷战都没到这个地步。

中国不是苏联，虽然不像苏联那样有东欧集团，但是中国是全球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国是全球124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美国只是56个。美国可以联手其盟友，孤立苏东集团或者遏制，却完全无法孤立中国。

中国靠“一带一路”，还在拓宽其它的渠道与市场。美国靠中国融资，与中国有某种“金融恐怖平衡”。中国可以逐渐减少对美国金融市场的依赖，但美国一旦缺少外来资本，未来发展就会资金短缺。

未来美国每年要增发一万亿到一万五千亿的新国债，如果中国不给美国提供资本，谁能给美国提供资本？中国是最大的贸易盈余国，除了中国，没有一个国家能拿出美元买美国国债，那美国金融市场靠什么？

（二）新兴经济体的崛起不可阻挡

从发达国家与新兴经济体的GDP与债务对比可以看出，为什么世界经济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发达国家GDP与债务比，美国过了100%，欧元区将近100%，美国将近90%，而日本250%，所有发达国家毫无例外都已经陷入了日本式陷阱。

日本失去了10年，又失去10年，现在进入继续失去第3个10年，本政府现在用来支付债务利息的预算，已经总占预算的将近三分之一了，所以日本走不出来，而其他国家也会步日本的后尘。

按照美国国会预算局的，因为现在0利率、2.5利率，美国国债利率还低。一旦将来美联储把国债利率恢复正常，美国国债利息就会跟着上涨。儿美国国债利息每上涨一个百分点，支付利息就要增加2000亿。如今债务利息支付就要和军费开支媲美了，接下去就会变成美国最大的政府开支。

 

而相比起来，新兴经济体债务和GDP的比例远远没有到警惕的水平。新兴经济体的债务可持续性和经济发展的余地，相较起来都要大得多。

2030年的时候，新兴经济体7国就会远远超过以前的工业化7国，到2040年，就会是它们的两倍。世界经济发展趋势是对新兴经济体有利，对老牌经济体非常不利的。美国对付中国，也跟这个背景有关系，所以现在中国要经历的阶段是比较险恶的阶段。

贸易额的变化，发达经济体一路下滑，真正上升的是发展中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尤其是出口。

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贸易额的变化

发达经济体与新兴经济体FDI之比，发展经济体从很低水平起步，追过发达经济体。

发达经济体与新兴经济体FDI之比

G7和7个新兴经济体的GDP对比，1995年时， E7只有G7的1/2。2017年时，E7已与 G7相当。2040年时，E7将是G7的2倍。

（三）中国巨大的市场正在形成

从去年开始，中国成为全球最大市场，任何美国退出中国市场的行为，都会被其它国家迅速占领，美国的行为只可能是自杀。去年特朗普威胁让美国企业回去，但事实是跨国公司对美国直接市场投资下降60%多，对中国仍然在增长。

去年以来，特斯拉在上海投资建厂，福特和通用公司都扩大对华投资。福特关了美国3家工厂，扩大在中国投资。波音公司去年在舟山建大的组装厂，已经开始组建了，要跟空客在中国比拼。

世界经济是相通的，中国是全球供应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想绕过中国，基本不可能了。谁想摆脱中国，谁在世界经济舞台上竞争力就下降，最终回被其它国家公司挤出世界市场。

美国最不习惯的是，中国及印度的崛起，是上10亿人口的市场的崛起。工业制成品有了10亿人的市场特别可怕，可以把什么事情都做成白菜价。美国不习惯这个事儿，但其实美国崛起的时候人口是一两亿，而欧洲工业化的时候是两三千万。当年两三千万人市场遇到一两亿市场的时候也崩溃了。

过去，美国是全球最大市场，美国习惯用贸易战逼迫其它国家就范。20世纪80年代，美国用贸易战打垮了日本，逼服了欧洲，那是2-3亿人市场相对几千万人的市场。

如今，美国面对的是上10亿人的工业体系与市场。特朗普看不到他威胁的对象是比他人口大得多的市场，他还想象的是当年跟日本人的做法。但是过去的逻辑根本无法套用。

（四）中国在建群，美国在退群

美国相继退出TPP、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在美中贸易战时，WTO要参加裁决，特朗普政府还威胁要退出WTO。

而另一边的中国成立了新开发银行、紧急救助机制。亚投行有90多个成员国，成立了金砖+机制，吸收新的成员加入，建立了中欧峰会机制、中非合作机制、中国拉美合作机制、上海合作组织等等。

中国建的群给你希望，只要参加进来就有好处和发展。群内部的的关系是完全不一样的。

（五）亚洲大陆内部贸易圈正在出现

世界经济出现了地区化趋势。世界经济的发展使得贸易往来都有了地域性，比如说东亚区域，区内贸易的比例占所有国际贸易52.4%，欧盟区内国际贸易里主要是区域贸易，占63%。北美贸易圈的内部区域比较差，只有40%，剩下60%依赖对外贸易。

从这里看得出来，如果中国为首的东亚贸易区和欧洲贸易区合在一起，把本身内部交易52%和内部交易63%的两个贸易圈打通，对世界贸易的需求就不大了。美国会被完全甩到外头，会被边缘化陈无足轻重的经济体，这就是为什么美国人无论如何反对“一带一路”。

（六）共享的技术开发合作

中国技术开发和技术合作方面也是共享为主。

杂交水稻技术的输出，不是以追求利润为主。中国开发第6代新型互联网技术IPv6，打破了美国垄断。现在的IPv4是美国垄断的，美国发明4只能承载40亿个IP地址，中国的IPv6可以承载340万亿个IP地址，未来互联网使用起来会比现有互联网容易多。

中国还在开发虹云工程，即太空WIFI技术。12月22日发射了首颗虹云工程卫星，计划发156颗卫星，在距离1000公里的轨道上运行，形成星载全球移动互联网。同时还有透明海洋战略，与各国在4个方面合作：建立全球海洋观测系统、研究海洋过程与机理、对海洋现象进行预测、提供海洋信息服务。我们与非洲共建信息高速公里，计划2025年，跨越15万km，涉及40国，72座大城市。

中美对抗，中国使用的是持久战的逻辑。我们有研发能力，有开发的资本，有庞大市场，还有与中国积极合作的新兴经济体。时间在中国一方，只要坚持创新、坚持自主，美国是没有任何胜算。这就是中国的底气。

作者：丁一凡

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副会长，原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世界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副所长

研究成果（部分）：发表过有关美元霸权，欧债危机启示录、民主悖论、经济全球化、欧元、知识经济、金融危机、美国霸权的悖论等专著八部，编过《权力二十讲》一部，发表过学术论文数十篇，在各种全国性报纸、杂志上发表过文章数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