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雪灾中我们还能窥见什么？

 

玉  圹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正在疫情中挣扎的美国最近又陷入了暴风雪的打击之中，目前已有37个州处于寒冷天气的警报状态。受影响最严重的是位于美国西南端的得克萨斯州，气温最低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

　　这相当于中国广东突然进入了东北辽宁的寒冬腊月状态，得州人民的遭遇可想而知。而此时又断水断电，真可谓雪上加霜。目前得州已有数十人因这场暴雪丧生。

　　这两天看到中美两国媒体都在聚焦这场大暴雪，报道很多，分析却很雷同。这篇文章我试着从不同的角度谈一谈。

一、小政府不见得是好政府

　　得州科罗拉多市长蒂姆·博伊德(Tim Boyd)最近成了“网红”，原因是他在推特上的一段文字。

　　博伊德说：“没有人亏欠你或你的家人什么东西;地方政府也没有责任在这样的困难时期支持你们!是沉是浮是你们的选择!市和郡，以及电力供应商或任何其他服务商不欠你们任何东西!我厌倦了人们寻求那些该死的施舍，这让我火冒三丈。

　　“美国政府的责任不是在这种困难的时候给你们提供帮助!生存还是死亡，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只有适者才能生存，弱者只会被淘汰，遇到困难就找政府要援助，这是社会主义政府的可悲产物。”

　　博伊德的这些话过于直接地触犯了众怒，他被迫下台了。但他说错了吗?他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美国体制下，大多政客不这么说，但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得州被称为美国“最小政府”的典范，可以说是“最美国”，政客们这么想问题就更不奇怪了。

　　上面最后的一句话让人不能不想到中国，博伊德市长的批评不但不使我们感到社会主义政府可悲，反而生出些许骄傲来。遇着困难有政府可找，怎么看也比自由地挨冻好啊!

　　在尚不遥远的过去，我们在国内的大学里一再被灌输“最小政府才是最好政府”的“守夜人”政府理念，老师们几乎无人反对“小政府、大社会”是理想社会图景。可面对上面这么赤裸裸的“最小政府”的表白，不知国内的学者教授们是完全认同、接受呢，还是另有所思又限于同行的集体价值取向而不敢表达呢?

　　学者教授们在强大的美国话语权面前丧失了对自己体制的信心，也丧失了独立的思考能力，沦落为可悲的美国学术的“传话筒”和“打工仔”。这种情况已经在中国的象牙塔延续了几十年。

　　小政府一定是好政府吗?大政府一定是坏政府吗?这两个问题都没什么意义，好政府、坏政府与大小根本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各国政治体制的形成有其客观的历史社会诸方面因素，一个国家的强大直至形成霸权并不说明其政治体制优越。匈奴契丹蒙古都形成过霸权，他们的部落联盟体制显然不代表“先进”。

　　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早于欧美两千年形成现代的国家治理体制，如今若是削足适履、邯郸学步，结果必定是“被忽悠瘸了”。

　　好在还不是所有的学者都跟着糊涂，王绍光多年前就提出过“政道”的思想，张维维近年来也一再强调“好政府还是坏政府”的分析框架。令人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从这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至于多小的政府才是适合美国的政府，还是留给美国人自己去论证吧。

二、联邦制的“未完成性”

　　面对大雪灾，休斯顿市长Sylvester Turner说，这是州政府该管的事，不是市政府的责任。

　　也许按照各级政府职权划分Turner市长说的没错，但在这么大的自然灾害面前市政府什么都不做就真的合理吗?想想在中国，某市遇到天灾，市长说这是省长的责任，结果会怎样?就地免职!这是比较轻的处罚了，这样的渎职很可能是要蹲大狱的。

　　中国是单一制国家，地方官实际上承担着无限的责任。美国是联邦制国家，各州之于联邦，郡、县之于州，市、镇之于郡、县都有很强的独立性，上一级政府对于下一级政府不具备中国式的领导权。这经常被解读为美国制度的优越性，但实际上，它的弊端也不少。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范勇鹏教授在《统一性、联邦制与美国制度中的“封建性”因素》中指出，联邦制这种国家结构具有“未完成性”。我认为这种说法是很准确的。

　　如果一个国家内部组织成熟度足够高，内部各部分协调度足够好，那它就必然走向单一制这种“完成了”的国家结构形式。而联邦制恰恰是拒绝这种足够成熟、高度协调的。或者说，它恰是一个国家不能实现足够成熟、高度协调的一种历史选择。

　　但它绝不是历史的终结，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交流的频繁和深入，人们会越来越多地倾向于统一的市场环境、统一的法律制度、统一的议事规则，联邦制最终会被淘汰掉。

　　得州遭遇雪灾，这种事情要放在中国，必定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但在美国很难实现。除了一些杯水车薪的慈善救助之外，很难得到其他州有效的支援。

　　这并不是说美国人没有中国人道德高尚，而是联邦体制下，各州不光有各州的利益，还有自己一整套的法律体系和议政、决策机制，联邦很难做到强有力的资源调配。各州的政客即使有部分人发善心想做点儿事情，也必须顾及选票的走向。就算勇敢地提出帮扶建议，也很难在议会通过。

　　我很久以来一直觉得联邦制这种国家结构形式，跟中国西周的封建制其实差不多。抛开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现代社会与古代社会的时代差异，以及君主制与共和制的政体差异，在组织结构上，两者有着很大的相似性。

　　周是天下共主，制定周礼作为天下各国的工作、生活指导准则。美国联邦也有类似的地位，以美国宪法与各州形成共同治理关系。

　　周之各国，美国之各州都有极大的独立性，周天子和美国联邦能够对国和州以下事物进行协调管理的权限和能力很小。

　　在天子和联邦其势正隆的时候，各国和州对于天子和联邦的忠诚度是比较高的，向心力是比较强的。一旦周室衰微、联邦霸权动摇，各国各州就开始蠢蠢欲动。得州前不久还有人在呼吁独立。网上最近有人调侃说，得州一旦独立，一场暴风雪就亡国了。

　　周的封建制最终被秦的郡县制所取代，之后百代皆行秦政制，中国领先西方两千年进入了现代化政治时代。未来美国霸权衰落后，是浴火重生，走向单一制，还是大家分家单干，现在还不好说。

　　这里必须要批判的一个观点是严复的“知欧洲分治之所以兴，则知中国一统之所以弱矣”。

　　清末中国被人打怕了，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好，那一代知识分子有这样的认知不奇怪。奇怪的是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迷信西方的“微型政治传统”(王庚武)，认为美国的联邦制比中国的单一制有巨大的优越性。

　　他们的一个主要论据是，近代的西方列强、现代的发达国家有很多都实行联邦制。这种似是而非的论证根本站不住脚，且不说西方发达国家中也有实行单一制的，就说这个论证本身，西方发达国家是因为实行了联邦制才发达的吗?

　　西方列强、发达国家的强大，主要是因为在其他国家还停留在农业社会甚至更落后的社会形态的时候，他们较早地进入了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对农业社会及其他社会形态形成降维打压，取得了近代以来的世界主导权。这是先进生产力的胜利，而不是作为上层建筑的联邦制的功劳。

　　(由于篇幅问题，本文主要讨论以上两个问题，下面几个问题只做简单分析，今后将专文论述。)

三、推诿扯皮——腐败政治的重要表现形式

　　说起腐败，我们马上能够联想到的是“贪污”。贪污腐败在中国几乎是人人视若仇雠的东西。客观地说，在这方面，也就是人们一般认知的直接腐败，美国是少很多的，这是中国应该学习的地方。但腐败不仅仅是贪污，推诿扯皮也是，占有公共权力而不作为也是。

　　这场暴风雪到来前几天，天气预报就做了预警，而得州各级政府并未采取任何应对措施。如上面提到的，休斯顿市长Turner将“皮球”踢给了得州州长阿伯特(Greg Abbott)，阿伯特发声明痛斥电力可靠性委员会(Electro Reliability Council of Texas)不靠谱，要求对其进行彻查。同时共和党人批评都是拜登推行的绿色能源惹的祸，而民主党人批评阿伯特心里装的只有选票。

　　各方对骂激烈，救灾的事却看不到多少行动。这种腐败有时比贪污点儿钱危害更大。贪污是“霸占”别人的财产，推诿扯皮不作为往往是视人命为儿戏。政治权力不能在政客手中空转，它必须是服务于人民的实实在在的“事业”。　

四、“特权”在美国同样严重

　　雪灾期间，得州两位联邦参议员之一的泰迪 科鲁兹，在警察的护送下，带一家人乘飞机到墨西哥坎昆去度假。

　　海兰帕克(Highland Park)是达拉斯的富人区，美国前总统小布什退休后就定居于此。雪灾造成数百万人长时间无电可用的时候，这里一直没有停电。

　　休斯顿、达拉斯、奥斯汀等城市的市中心，空无一人的办公楼灯火通明，市政府办公区同样不缺电。

　　这些是权力和资本形成的显性的特权，而各种隐性的特权在美国到处都是，将来另文再述。

五、重大民生项目的私有化带来的不一定是更高的效率和更好的服务

　　得州电网是由私有的电力可靠性委员会运营。为了节约成本，增加利润，这家公司未对电网设备做过任何防冻措施。在雪灾发生后，私有公司说要轮休停电，停电的地方只会持续一小时，结果一停就是几天。于此同时，得州电价最高飙升了200多倍。作为对比，2008年中国南方雪灾的时候，受灾各省的电价一分钱都没涨。

　　中国曾经有人鼓吹电力部门要学习美国，放开私有化。现在看来，有关部门顶住压力，保持电力部门的公共性，是十分明智的。

　　我在国内生活过的一个城市，在私有化大潮下，将全城的水务管理交给了私人企业。结果，不仅水质明显下降，水费也在最初一两年的基本稳定之后一路走高。

六、美国基建确实陈旧

　　暴雪之前，上周四，得州就开始下冻雨，路面变得湿滑，在通往达拉斯的高速路上133辆汽车连环相撞，6人死亡，65人受伤。当地有关部门出动了80辆警车、26辆消防车和13辆救护车才控制住局面。　　

　　这件事刷新了许多人对美国的认知。我在美国待了三年多，看到这样的新闻也觉得很是震惊。曾经有朋友告诉我，美国人交通规则意识很强，美国很少发生恶性交通事故。可这次，实在“恶性”得有点儿厉害。

　　我们为死伤者惋惜，也不得不说说美国的高速路陈旧失修的问题。得州的具体路况我未曾亲见，不好说，但是密西根这边的高速路我们天天走，印象极为深刻。那种坑坑洼洼的状态，刚来时，真不敢相信这是发达美国的高速路。我们国内老家农村的路况都比这好多了。

　　美国的基建落后不光体现在高速路上，到过纽约机场，你都会觉得是自己搭错了飞机，不知道来到了哪个第三世界国家。

　　美国的火车价格非常昂贵，而舒适度，只能让人想起中国曾经的绿皮车。我两年前坐火车从底特律去芝加哥，那种感觉就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美国规划高铁比中国早得多，据说上个世纪80年代就在搞了，但到现在一条也没建成。

七、美国老人的处境让人心酸

　　前几天的大雪中，一位78岁的得州老人，在自家院子摔倒，无人救助，在严寒中被活活冻死。

　　他们家没别的人吗?估计是没有。这种老人独居的情况在美国很多。我们身边就有一些80多岁的老人，独自居住，独自去超市购物，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看着让人很是心酸。

　　众所周知，美国孩子一成年，就离开父母独自生活了。以后偶尔去父母家探望，也就像我们中国人走亲戚一般。很少会有老年长辈跟儿女同住的情况。所以美国人年老之后，要么进养老院，要么老两口自己住。如果老伴不在了，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住，遇着在大雪中摔倒这种意外情况，惨剧就上演了。

　　中国人自古讲究“养儿防老”，这种传承了几千年的观念前些年曾一度被专家们批判。学者专家呼吁建立完善的现代社会保障体系是没有错的，但亲人照顾的温情和幸福也不应被贬抑抹黑。必须承认，社会养老是无奈之举，而不是什么现代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