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前外交顾问:“这是新的卫国战争”
俄乌战争仍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自乌东四地正式签署入俄声明,俄总统普京宣布部分动员后,俄乌对峙局势愈发紧张。
9月26日,俄罗斯俄罗斯智库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荣誉主席、曾任普京外交顾问的谢尔盖·卡拉加诺夫在接受俄罗斯《侧面》周刊网站采访时表示,应该将这场战争称为“卫国战争”,西方和俄罗斯正在乌克兰领土上进行激烈斗争,俄罗斯在这场战争中下的赌注比西方大得多,因为这关乎俄罗斯的存亡。
观察者网编译此文,仅供读者参考。
【受访人/谢尔盖·卡拉加诺夫,译/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 夏青】
《侧面》:很多人至今都没有搞清楚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追溯到2014年,即乌克兰冲突的起因到底是什么?特别军事行动的目的也被形容得相当含糊——“去纳粹化”、“去军事化”,并没有表达出清晰的目的,如何去向一个对国际关系只有浅层认知的普通人解释这一切呢?
卡拉加诺夫:事实上,这一切并非才从2014年开始,从25年前北约东扩的时候就开始了。由于软弱和愚蠢,当时的俄罗斯没有能力反对北约东扩。那时候我就和其他一些专家说过,北约的手迟早会伸向乌克兰,从而引发战争,我们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直接提出过这一观点。
随后,1997年,俄罗斯政府又一次因为软弱,也因为对西方的“正义”仍抱有幻想,签署了《俄罗斯——北约基本法案》,这实际上使北约的进一步扩张得以合法化。在随后的数年里,北约扩张一直在悄悄地推进。
2008年,美国总统小布什背着他的盟友们,悄悄地迅速推动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决议。当时法国人和德国人从我们这得知这件事时大吃一惊,阻止了这个计划。但美国坚持要推进这一决议,并向乌克兰许诺,早晚有一天它会成为北约的成员。
考虑到乌克兰的人口结构问题,要想把它变成一个亲西方的国家,只能是建立在反俄的基础上。未来,我们将面临的是一个对俄罗斯有敌意的邻国,这个邻国还将加入敌对联盟,而这一联盟已经对俄罗斯进行过多次侵略。但我们不想花很长时间考虑这些问题,我们一直抱着侥幸心理。
实际上,这一切早在2004—2008年就已经注定了。当时新冷战刚刚开始,乌克兰开始被拽向西方。所以不应该把2014年当作转折点,这一年我们虽然合并了克里米亚,但没有为乌克兰东部地区的“起义”提供真正的支持,我们当时要么是决心还不够,要么是力量不够。我个人对此深感悲哀。
在随后的几年内,乌克兰沦为西方对俄罗斯不断施加政治和军事压力的工具,他们没有关注基辅政权是什么样的,也不关心乌东地区所发生的事情。乌克兰被打造成一支政治军事长矛,直戳俄罗斯的心脏。简而言之,问题已经不在于危机是否会发生,而在于何时发生以及会出现什么情况。
谢尔盖·卡拉加诺夫:应该直接称这场战争为“卫国战争”,截图来自《侧面》
《侧面》:我们没有让乌克兰加入北约,但现在芬兰和瑞典正在加入北约……
卡拉加诺夫:在我看来,这是因为我们醒悟得太晚,我们应该早点开始行动的。在过去5到8年里,西方不仅进行各种反俄宣传,还有关于俄罗斯的军事宣传。西方需要以这种方式解决他们内部的问题,西方精英们在各个领域都遭遇了失败,他们需要树立一个敌人的形象。2012年,我订阅了一份西方媒体的报刊,上面没有一篇关于俄罗斯的正面报道!而那时候我们与西方的关系似乎还是不错的。
《侧面》:在2018年的一次采访中,您提到:“新冷战符合欧盟社会的深层需求,更符合其统治阶级的需求。”这个观点仍具有现实意义吗?
卡拉加诺夫:绝对有现实意义。在过去几年里,欧洲的统治阶级遭遇了更大的失败,因此他们不得不歇斯底里地反俄和反华,这种歇斯底里比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还猛烈。当然,当前局势的恶化还有其他原因,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打击葬送了欧洲精英阶层的希望——他们认为自己的国家将永远处于和平之中,能在美国的安全保护伞下规避所有重大问题,完全放弃了防御准备和战略思维。
《侧面》:既然西方的精英们显得如此不可靠,那么受正在萌芽的经济危机影响,新的精英阶层是否有机会替换掉他们?
卡拉加诺夫:这是很有可能的。当然,目前的危机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的,还有政治和社会方面的,这些都会导致西方精英阶层的更迭。这就是他们最害怕的事情!
正如我所说的,这些在各方面都经历失败的精英们如今正在为自己的生存而疯狂挣扎。但我相信,西方精英们的更迭将在三到四个选举周期内发生,也就是相差一代人的时间。这不是近期就会发生的事情,我们制定政策的时候不应该以这种假设为基础,不应该指望着西方会很快发生政权更迭。
《侧面》:我们的精英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卡拉加诺夫:俄罗斯精英们的民族化进程正在加速,亲西方的人和买办资产阶级越来越少,精英们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另外,我们开始意识到,西方的资本主义和民主、我们曾向往的西方世界,已经成为了一种幻觉。我们过去误解了他们,误解了这个世界。
为了自我辩护,我们只能说,70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苏联一元化的思维里,这让我们变得无知、狭隘,因此我们才有了错误的世界观。但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现在我们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总之,有过经验和教训总归比没有好。
《侧面》:国防部长绍伊古明确表示,“与其说我们是在与乌克兰作战,不如说是在与西方集体交战。”如此明确地把西方作为敌人,会带来什么改变吗?
卡拉加诺夫:绍伊古说的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和我的同事们讨论了很久。乌克兰只是世界大变局图景中的一小块。五百年来,西方一直在世界上占据着主导地位。现在,西方与我们通常所说的“非西方”之间的权力均衡正在形成,我们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也把这一方称为“世界上的大多数”,这是最主要的进程。而第二重要的是西方与俄罗斯和中国的斗争。俄罗斯在这对组合中被认为是比较弱势的一方,所以西方把俄罗斯当作重点打击的目标,以达到削弱中国的最终目的。
我再强调一下,乌克兰只是所有行动中的某个战区。当然,乌克兰对我们非常重要,但在全球范围内,对西方本身来说,它只是一个配角。然而,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在乌克兰局势中输掉,我们反而需要更认真地对待这次军事行动。如果我们与西方集体开战,就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使其失去继续战争的意愿。
《侧面》:说实话,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输?难道西方国家会允许自己输吗?
卡拉加诺夫:对我们而言,这是关乎国家存亡的问题;但对西方而言,这只是关乎精英们生存的问题。因此,我们具有道德层面和心理层面的优势。但是,要想利用好这个优势,我们必须清楚地了解乌克兰危机的本质。
《侧面》:所以你赞成开始军事动员的决定?
卡拉加诺夫:这一步是无法避免的。如果早一点做出相关决定,乌克兰冲突可能会更快结束,很多伤亡也会避免。同时,我完全理解为什么一些同胞不愿意参加战争,他们不太明白战争的意义,不愿意把他们的儿子送到战场。但为了防止战争蔓延到俄罗斯,为了避免动用核武器,我们必须这样做。尽管也不能排除可能会发生这种可怕的情况。
还有一点:当像我这样的人都开始呼吁要动员社会,为一场真正的大冲突做准备时,我们认为它应该直接被称为第四次卫国战争。第一次是1812年,第二次是1914—1918年,第三次是伟大卫国战争。西方国家正在乌克兰领土上与我们进行激烈的斗争,我们越早明白这是一场卫国战争,对我们而言越有利。我们在动员方面已经拖得太久了,包括工业方面和精神方面。
《侧面》:普京在讲话中提到,“我们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来保护俄罗斯和我们的人民。”其中谈到了核武器,总统还强调:“这不是虚张声势。”现在动用核武器的风险有多高?
卡拉加诺夫:70年来,核武器一直是和平的保障。但不幸的是,我们现在的情况可以用“战略寄生”一词来形容——所有人都习惯了和平,以至于他们相信不可能会发生大规模战争。但事实并非如此。大规模战争可能会发生,这是第一点。
其次,现在动用核武器的可能性比古巴导弹危机以来的任何时候都大,但我真心不希望事态会发展到那一步。这是一条直通地狱的道路。当然,应该提醒某些人,什么是宗教意义上的地狱,以及广岛和长崎的地狱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敌人应当明白,他们已经把自己和世界置于地狱的门槛上。
当地时间10月6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呼吁北约对俄发动“预防性打击”。图自乌总统网站
《侧面》:您认为,中国人从观察俄罗斯和西方的关系中得出了什么结论?
卡拉加诺夫:中国人很清楚,俄罗斯的失败将导致中国陷入更糟糕的局面。但我们应该明白:首先,中国自然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而不是为我们。
《侧面》:面对与俄罗斯的冲突,美国人做了多少准备?
卡拉加诺夫:前几天,当拜登被问及在欧洲使用核武器的问题时,他表示,俄罗斯将被抛弃,并且它将面临可怕的后果,但他没有说美国会对俄罗斯进行报复。
了解了美国核战略的历史后,我有99%的把握:如果俄罗斯对支持乌克兰的某个欧洲国家发动核攻击,美国不会动用核武器。还有1%的可能性存在,如果发生了,我们将有几十万人伤亡,这可能会升级为全面的热核战争,打破人类远离重大战争的心理障碍。因此,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防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但我不排除会出现使用核武器的必要情况。
现在的西方精英阶层都是不够格的,有足够多的迹象证明这一点。在一个核大国的边界、关系大国根本利益的区域发动战争,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这在上一次冷战中是无法想象的。
《侧面》:什么情况下,美国人可能动用核武器?
卡拉加诺夫:只有当白宫里坐着一个疯子时,他们才会对俄罗斯有限地使用核武器进行核打击报复。或者一个憎恨美国的人,愿意牺牲波士顿来换取波兹南。
《侧面》:在乌克兰危机中,谁是最大的赢家?
卡拉加诺夫:无论谁获利,最后每一方都会输掉,因为整个国际体系都崩溃了。最后,也许一切都会变好,包括俄罗斯,因为世界将重新洗牌;但到目前为止,似乎所有人都是输家。
《侧面》:您曾多次写道,俄罗斯不需要养活各加盟国和友好国家,这与苏联相比,是一个重要的优势。供养并入的领土是否会削弱这种优势?
卡拉加诺夫:这一点让我非常担心。这就是为什么我多次在媒体和各种政策简报中反对完全占领乌克兰的原因。
乌克兰是苏联时期接受直接补贴和间接补贴的最大受益者,事实上是来自俄罗斯联邦共和国的补贴。我们还需要这样做吗?的确,乌克兰的东部和南部地区贡献了该国75%的国民生产总值,但现在这些地区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因此,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为我们的历史选择付出代价。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把人力、财力等其他方面的资源都花费在乌克兰行动上,而不是用来投资更有前途的西伯利亚和远东的发展。
但目前所处的地缘政治局势并非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我们是被西方国家拖进来的。我们必须为被“解放”的土地的重建提供帮助,那里有我们的人。况且,乌克兰最好的人力资源都在东部和南部地区。
(本文原刊于9月26日俄罗斯《侧面》周刊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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