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定居点和美国

——兼谈美伊关系

刘伯松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也是一个古老的冲突。居住在同一土地的古老闪米特族分家后，兄弟姐妹成为了世代仇人。二战后，联合国决议他们在巴勒斯坦成为两个国家，一个叫以色列，一个叫巴勒斯坦。以色列建国时，根据联合国资料，约有73万巴勒斯坦人被驱逐家园，成为邻国的难民至今。这也是巴勒斯坦久久不宣布独立的原因之一。

上世纪1948年以前，巴勒斯坦人曾住在他们建立在自己土地上的家园，过着自己的生活；然而，一个决议、一场战争，数十万人被逐出家园，“让位”给逃避欧洲大屠杀的犹太人，“方便”他们建立自己新的国家。而这块土地的居民则被困在仅仅20%的土地上，无力反抗，只有含泪，只有等待，一年复一年，60多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代人没有过个一天好日子！

1967年这一战，他们的土地——西岸、加沙地带、耶路撒冷东区、戈兰高地等——被以色列的坦克车和军队占领了。今天，西岸和加沙地带之间不但没有通路，境内还有只限以色列人的高速公路，同时，围墙的围墙、造房的造房、建路的建路，到处都是检查站。换句话说，巴勒斯坦领土已被划分得支离破碎，互不相连，完全失去任何领土连贯性了，如何建国？

1967年六日战争后，以巴问题演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辣手。回归权、定居点、边界、东耶路撒冷……等问题都需谈判都需解决。期间，以色列不理联合国决议，不但拒绝撤退1967年战争的占领地，反而在占领地建立犹太人定居点，尤其在东耶路撒冷建立犹太人定居点一举，更令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穆斯林不满和愤怒。今天，以色列的行动还触怒了它长年亲密的盟友美国！

这是巴勒斯坦人民简短的悲惨故事，一个被国际社会忽略了的故事、一个被抛弃了的故事、一个被歪曲了的故事。

占领地上非法建立定居点

1967年的所谓“六日战争”后，以色列历届政府都鼓励犹太定居者移入这些占领的地区。直到去年11月为止，根据以色列政府统计，一共建立了168个政府承认的定居点，约42万人在西岸，约19万在东耶路撒冷，约2万人在戈兰高地。这些定居点是多样化的，有前哨站、农业社区、郊区和边境的村庄，还有在东耶路撒冷的城市社区，其中三个最大的定居点，每个城市各有3万多居民。

但这些定居点，从前哨站到城市都是非法的。这不仅是违反《日内瓦公约》，而且所有联合国主要机构和欧盟都已宣布以色列在占领区的定居点是违反国际法的行为。非政府组织，包括国际大赦和人权观察也把定居点定性为违反国际法。1978年，国务院法律顾问在美国国会听证会说：“以色列在这些领土上建立平民定居点是不符合国际法。”

巴勒斯坦人一直都反对以色列在占领地建立犹太人定居点，因为恢复1967年边界一向是他们和谈的要求之一，也是联合国决议之一的主要内容，即后来所谓“以土地换和平”的依据。而以色列人也在争论是否应该拆除一些偏僻或孤立小型定居点作为将来和平协议的一部分。不过，以色列保守右翼势力绝不会在这方面有任何妥协的。不少定居者更不惜以反抗甚至武力阻止政府的拆毁。

据报道，暂时没有确切的数字，不过一般估计，大约2/3的定居者是虔诚甚至极端的犹太教徒，相信上帝在《圣经》时代就把这片土地赐予了犹太人，还说即使签订了和平协议他们也不会离开这里。大约1/3的定居者比较世俗化，主要被定居点计划所吸引，希望得到政府的补贴和廉价的房子，一些世俗定居者说，如果政府提供一笔可观的赔偿金，他们就愿意离开。

多年来，以色列非法在占领地建墙、建路、建屋，把占领地一块一块地非法占有，无形中扩大了土地，也建立了既成事实，接着便依据事实办事，于是原来非法的事实突然变成合法的事实了。这是以色列在占领地40多年来的一贯作风和政策。

多年来，美国以外的国际社会要求以色列遵照联合国两个决议——242号和338号决议，在占领土上停止兴建犹太移民定居点，撤出1967年所占领的领土，并以“土地换和平”，建立一个领土完整的国家，并保证以色列的国家安全。

这次以色列在美国副总统拜登官访期间，宣布在占领地东耶路撒冷新建1600套犹太人定居点住宅，引起以美两国35年以来最严重的冲突，美国多次以“谴责”（condemnation）表明它的态度。但新建定居点是以色列一贯政策。

最严重的是，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玩政治把戏，一面在满足联合政府内保守右翼的议程，一面在游说拜登有关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看法；不过，这一次他恐怕玩得过火了，在公开场面侮辱了美国，同时，如果他答应美国冻结建房，他的联合政府可能会下台；如果他接受美国的要求，美伊关系很可能不堪设想的。

为什么以色列激怒美国？

美国副总统拜登上周官访以色列有两个目的：一，与以色列进一步商讨如何处理伊朗核威胁问题；二，启动美国斡旋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间接会谈（proximity talks）。结果，拜登大失所望，空手而归，伊朗核问题被转移了，和平前景比以前更加暗淡。

以色列在拜登访问期间宣布在占领地东耶路撒冷非法新建1600栋房子。这同时触怒了美国和巴勒斯坦。但为何以色列不早不迟而在此时宣布呢？

问题是蛮多的。有的问，以色列是否有意破坏和谈进程？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是否不能控制联合政府内的极右势力？以色列是否有些极端民族主义政客乘机增加声望和势力……？

内塔尼亚胡说，他事先并不知道这个宣布，并为此向美国道歉。如果他是真情实说，那么，这很显明他的联合政府已经失控，由政府内极右政党控制了。正如以色列分析员所说，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是因为内塔尼亚胡在以色列右翼主导政府和美国政府之间走钢索走得太多次了；以色列大报《国土报》甚至建议内塔尼亚胡应该重新审视他所领导的联合政府。

有人说，这是时间问题，不适时；也有人说，这是政治愚蠢问题，不适做。其实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甚至很可能和这两个问题无关。

美国一直要求以色列，在与巴勒斯坦取得和平协议之前，不可在1967年占领的巴勒斯坦领土建立任何定居点，因为这是将来巴勒斯坦建立国家的地方。同时，联合国、其他国际机构和大部分国际舆论都认为以色列的定居点是违反国际法的。但历届以色列政府却不理一切地新建和扩张。

上星期一，正当美国中东特使乔治·米切尔（George Mitchell）在以色列为重新和谈准备和谈基本规则时，以色列宣布它将在西岸新建112栋住宅（它去年11月在美国压力下冻结10个月），有的说5万所呢。去年秋天，米切尔访以回国数周，美国奥巴马总统和内坦亚胡在华盛顿会面不及数日，以色列宣布在占领地东耶路撒冷新建900所房子。……

由此可见，以色列这样做绝不是适时不适时问题。那么，它这样做，是不是愚蠢呢？不见得。

在东耶路撒冷占领地建立定居点是阻止任何和谈最有效的途径。理由十分简单：没有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家便没有和平，没有东耶路撒冷便没有巴勒斯坦国家。这是所有的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和穆斯林一个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共识。

难民回归，无论如何惨痛，可以妥协；边界划分，无论如何重要，也可妥协。但东耶路撒冷就没得谈。它将是巴勒斯坦国的首都。只有巴勒斯坦国旗挂在伊斯兰谢里夫圣地（Haram al-Sharif）或圣殿山（Temple Mount）才有和平。

所有以色列人都很清楚这一点。定居点居民和他们的支持者知道和平协议意味着很多定居点将会被拆除，据报道，他们曾经计划把伊斯兰圣地炸毁，令使巴勒斯坦人立国绝望；不太极端的人希望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用各种措施，如拆毁房屋、剥夺生计等，令使他们无法生存而自动离开东耶路撒冷，变相的种族清洗；温和右翼人士则想在东耶路撒冷建更多的犹太住宅区。

因此，以色列在拜登官访期间宣布新建定居点绝不是不适时，也不是愚蠢，更不是冲着他们的最最盟友拜登而干的。这是以色列的一贯政策。在西岸建房也好，在东耶路撒冷建房也罢，他们只不过是预先宣布协议是注定失败的。总之，不会有任何理智的以色列人会花那么多钱把定居点建立了后，然后慷慨地送给巴勒斯坦人的！

奥巴马政府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只是他们小心翼翼，不想也不敢触怒美国的犹太势力，尤其是美国犹太公共事务委员会（AJPAC）、亲以媒体和共和民主两党国会议员。其实，去年奥巴马要求以色列立即停建任何定居点，在多方包括美国国会的反对下，奥巴马低头，说在停建10个月就行了，但以色列照样建。

因此，以色列坚持在东耶路撒冷扩建定居点的计划令美国恼怒异常，导致两国关系空前紧张。

该是以色列说“是”的时候了

当前美国与以色列关系的确面临空前甚至历史性的危机，如果美国总统奥巴马鼓起勇气，拒绝按惯例出牌，不再像历届总统那样向以色列磕头的话。

事情是这样的：上星期美国副总统拜登前往以色列商讨重新召开“间接谈判”规则和程序的同时，以色列内政部宣布在占领地东耶路撒冷非法新建1600栋房子。对拜登这个自称为“犹太复国主义者”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个人侮辱；对美国来说，这是与美国的中东政策唱对台戏。

于是，美国忍无可忍，发怒了。拜登曾两次用“谴责”一词，并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夫妇共餐时，故意迟90分钟；而国务卿希拉里更在43分钟电话里“强烈训斥以色列总理”，指责他对恢复中东和平谈判发出“极其负面信号”，甚至警告说，他将会“破坏以美关系”。最后，中东特使米切尔也取消访以了。

以色列《国土报》17日社论说，内塔尼亚胡执政不及1年，竟然挑起两个关键战略领域的危机：与巴勒斯坦人和平进程（peace process）谈判和与美国关系。

以色列宣布在东耶路撒冷新建房子而把所谓“两国方案”（two-state solution）给推掉了。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和穆斯林有一个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共识是，没有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家便没有和平，没有东耶路撒冷便没有巴勒斯坦国家。同时，对一个亲密朋友如此不必要的待遇，无形中增加以色列政府和白宫之间对话不必要的深痕。

为了补救“间接谈判”，为了解决美伊危机，奥巴马政府向以色列政府提出3个要求：一，取消新建房子计划；二，必须向巴勒斯坦人显示重大而具体的姿态；三，公开声明，直接会谈将涉及所有的核心问题，包括东耶路撒冷问题。

很明显的，美国要求以色列在东耶路撒冷保持原状，不要在此再节外生枝。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同时，建房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为大局着想，以色列应该说“是”才对的。同时，为了表达诚意，以色列可以交换甚至释放囚犯、解除路障等。至于核心问题，包括东耶路撒冷，以色列不是过去在奥斯陆协议和路线图承诺过的吗？

与其继续在建屋问题上火上加油，内塔尼亚胡倒不如对奥巴马说“是”，接受奥巴马所有的要求。这不仅暂时避免和最密盟友闹翻，对以色列长期安全和中东和平也会有利的。

问题是，奥巴马的三大要求，会不会在犹太、亲以媒体和议员等巨大压力下，变相甚至消失？

小结

犹太人是二战时德国纳粹主义大屠杀的受害者，深受种族灾难的经验，故有“永不再次”（Never Again）的历史教训；而他们在伊斯兰世界也是经历几代人的斗争、牺牲和流血才建立一个属于犹太人的以色列。以情以理，当今他们不会也不该如此对待巴勒斯坦人的。被驱逐者变成驱逐者，受害者变成施害者，这可真是历史的巨大讽刺！

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占领地非法建立定居点不是不适时，也不是愚蠢，而是以色列联合政府内极端右翼势力阻止和破坏以巴和谈最有效的工具。

美国奥巴马政府谴责以色列用词强烈是罕见的，但被侮辱的副总统没有及时愤怒返国，而且两次谴责以色列后突然改口称赞以色列，同时，国务卿希拉里和奥巴马总统都改口说，美国人民和以色列人民有着“特殊而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可见美国犹太、亲以媒体和两党议员压力已即时生效。其实，30多年来，美国每一届总统都要求以色列在占领地停建定居点，而以色列每一届总理都把它当作耳边风，继续不断地在巴勒斯坦未来国家的领土上建立既成事实，难道奥巴马会有什么突破吗？

其实，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但政坛老将内塔尼亚胡和政坛新星奥巴马谁先眨眼呢？（2010-03-16；2010-03-1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