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也:奥巴马支持率和美国医疗改革
奥巴马支持率和美国医疗改革
马也
奥巴马的国内支持率正在下降。
日本杂志刊有美国赫德森研究所首席研究员日高义树文章,认为原因在于,这位“完全缺乏国际经验和知识的年轻总统”,推行软弱的外交政策,“正在破坏国际社会的秩序,并导致世界陷入混乱之中”。文章所举实例为,架空《日美安保条约》,动摇美日关系根基;德国与俄罗斯接近,从根本上改变“国际战略完全依靠美国的做法”,这“象征着新时代到来的动向”;沙特与以色列结盟,证明“奥巴马总统缺乏阻止伊朗拥有核武器的能力”;既不能阻止俄罗斯政府加强核战力,也不能阻止伊朗、朝鲜开发核武器。[i]
美国左翼学者詹姆斯·彼德拉斯,对奥巴马政府的外交态势,提出和日高义树相反的看法。美国对第三世界没有软弱,而是继续进攻,无论在洪都拉斯、伊朗、巴基斯坦还是阿富汗,基本目标都是“遏制领导人拒绝接受美国监护的政府”。其所遏制,何止这里谈到的四个国家。遏制其他的国家,目标也在于“遏制领导人拒绝接受美国监护的政府”。比德拉斯的基本判断是“覆水难收”——“他们不能回到里根推行遏制战略,克林顿单方面轰炸伊拉克、南斯拉夫和索马里,美国对拉美进行掠夺的时代”,因此,“奥巴马的军事进攻及其为了收复帝国权力而制定的遏制政策,正在加速美国的衰退”。[ii]
据说有四个问题,涉及奥巴马的政治前途,也就是他是否能够连任总统——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朗核问题、医疗改革。前三个问题,日高义树和彼德拉斯已经论及。两场已经打响和陷身其中的侵略战争,一场正在准备的侵略战争,小布什遗产,烂摊子而已,败局已定或必定。在伊朗,费时费力费钱策动的颜色革命宣告流产,选出白宫难以吞下苦果给予批准的总统。于是宣布舞弊,再次策动街头捣乱,闹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继续闹下去吗?结果不会改变,仍然不过求荣取辱,不了了之。诸如此类,奥巴马支持率下降属于势在必然。
从第三世界的角度来看,这种下降,与其说表明奥巴马外交政策软弱,不如说表明美国实力和国际地位下降。苏联解体的时候,西方主流舆论的习惯用语是,社会主义死亡成为二十世纪的“大趋势”。直到2002年,美国《外交》双月刊还在说,“美国没有竞争对手。一个国家有这么强的优势,这在任何一个主权国家体系中都是从未有过的现象”。人们争论着美国的相对实力是否比罗马帝国更强大。但是仅仅过去6年,争论的主题,就已经变为美国将衰退到何种程度和所谓美国模式何时终结了。
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这一体系的衰退,美国从世界霸权的顶端跌落,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大趋势”。正如俄罗斯政治基金会主席维亚切尼拉夫·尼科诺夫所说,美国仍然是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有非常强大的经济力量,然而这种经济力量却需要依靠发展中国家”。[iii]这种依靠,所指为借债度日。
资本主义为奥巴马提出怎样的历史任务是一回事,历史为实现这种任务提供怎样的客观条件是另一回事。日高义树一派人离开这种大趋势给奥巴马派活,未免苛求过甚。一如明代朱由检,雄图大略、励精图治而大势不再,终究成为亡国之君。真是难为了这个奥巴马。除了几家死心塌地的走卒,几乎处处掣肘,力不从心。挽大厦于既倒,非不为,是不能,唯有徒唤奈何,被迫接受一个二十一世纪项羽的角色——非战之罪,天亡我也。
新近美国主流媒体,忽然大谈其奥巴马因医疗改革支持率下降。中国报纸报道,他的支持率,上任之初接近70%,百天之际降到60%,最新统计是50%,“主要原因就是民众对他的经济政策措施和医疗改革计划日渐生疑,特别是在医改问题上,52%的美国人不同意奥巴马的医改方案”。[iv]
这种报道语焉不详。第一,奥巴马竞选总统取胜,原因之一即他的医改方案,现在方案既未收回、也未改变,待到面临落实,何以顿起反对之声呢?第二,所谓“民众”对他的医改方案日渐生疑,“52%不同意”,哪些民众呢?
奥巴马有专文论述他的医改:无须向近4600万没有医保的美国人解释这项改革的重要性,现行医疗体系的受惠者往往是哪些医疗保险公司。至于沸沸扬扬的反对之声,他说,“我们没有听到的,却是每天在医疗体系下默默挣扎的数千万美国人的呼声”。他的医改,就是要“确保更多的税金直接用于照顾老年人,而不是充实保险公司的腰包”,“为每一个美国人提供更稳定、更有保证的生活”。[v]
“没有听到的”云云,倒是使那些赞成或是反对的百分比,令人生疑了。《洛杉矶时报》载文,题为《奥巴马迅速失去白人选民的支持》。读下去,原来所说并非“白人选民”的全部或多数,而是“白人老年人”,“奥巴马正面临年轻人仍旧坚定支持、而65岁老人支持减少的这条越来越深的‘鸿沟’”[vi]。
如果把年龄和肤色结合起来,而不引入其它因素,那么在美国,很容易看到一种现象:年轻人失业率高于老年人,有色人种失业率高于白人。在目前的金融危机中,它居然导致一种政治选择。4月间的一种民意调查显示,美国人53%更喜欢资本主义,20%更喜欢社会主义,27%未作选择;30岁以下的美国人中,37%更喜欢资本主义,33%更喜欢社会主义,30%未作选择;30多岁的人不如20多岁的人喜欢社会主义,但绝对不如年龄更长者热衷资本主义。报道这一消息的美国报纸,如此讥讽它所谓“右翼的名嘴们”:“把一个从未获得太多支持的学说,与一位支持率处于60%上下——在年轻人中支持率还要高得多——的总统相联系。”[vii]
在美国主流社会,社会主义一向被宣传为独裁、恐怖、贫困、落后。那里对社会主义作出两种解释,允许一种不危害资本主义根本制度的社会主义——主要特征是实行有限度的福利政策,但是决不允许和共产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相联系的社会主义。现在,奥巴马面临的指责,用前引《洛杉矶时报》文章的说法,已经不仅在于“他是社会主义者”,而且在于他居然“企图向年轻人灌输共产主义思想”了。
奥巴马的文章一再辩白,他的医改关乎人民的生命和生活,但“和政治无关”。这大约可以看作他对那种用“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向他发难的声音的回答。
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从布什到奥巴马两任总统,在国内,相继采取被指为“社会主义”的措施,以挽救资本主义。一批大型金融机构的国有化,奥巴马的这次医疗改革,成为主要的依据。姓社姓资,忽然成为美国和其它西方国家媒体争论不休的问题。金融机构那种国有化,征用普通民众的钱填补银行家的欲壑,从一开始,就同社会主义风马牛不相及,而且不要太久,它还将回到私有化。至于奥巴马的医疗改革,似乎需要略费口舌了。
在资本主义社会,在社会生产力和人们交往程度高度发展的基础上,随着工人阶级与人民大众的持续斗争,也许还要加上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高涨时期的全球影响,仅仅为着维护资本现存的统治地位,有时候也需要在加强压制的同时,采取某些缓和国内阶级矛盾的政策。美国喜欢使用的语言,叫“胡萝卜加大棒”。用之于国内,福利政策,包括奥巴马的医疗改革方案,就属于这种胡萝卜。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无论在西方国家,还是在第三世界国家,主旨都是无不在地埋葬这种胡萝卜。一场危机,阴云仍旧,摇晃几根胡萝卜,成为美国当局根本利益的需要。在资产阶级中,存在不理解其阶级整体利益的成员。对他们来说,奥巴马的方案要求建立一笔高达6340亿美元的“医保储备基金”,其中一半将来自向高收入者的增税,动他们的蛋糕。方案为此遭到社会主流的抵制理所当然。
列宁提出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主义的“橱窗”问题。资本主义社会的福利政策,是不是属于这种“橱窗”,尚在争论。但是,这种政策之自行走到社会主义,既无历史的先例,也无现实的证据。“和平长入”吗?这个从第二国际以来曾经争论不休的问题,现在已经发生逆向变化,改变为社会主义“和平长入”资本主义,而且出现若干国家形态的例证了。
基辛格有一个说法,“在日常的外交活动中,没有国家比美国更务实的;可是在追求其历史传承的道德信念上,也没有国家比美国更理想主义。”这正好用之于奥巴马:在世界资本主义危机和美国霸权衰落的危机中,外交活动由全面进攻收缩为重点进攻,就是“务实”;国内暂时地、局部地缓解对民众的盘剥和控制,就是“理想主义”。
然而任何国家的内外政策,都有一种相互衔接、彼此延续的关系,一如美国的胡萝卜和大棒绝不分离。英国报纸文章就说,“在贸易问题上安抚工会,以便让他们支持奥巴马的医改方案”,“是一种简单的交换”。[viii]这里说的,是加征中国进口轮胎的关税。这种交换是有利还是有害于美国工人,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以牺牲中国方面的利益,作为满足奥巴马国内政治需要的交换条件,正是美国内外政策连续性的一个例证。
可以看出,奥巴马的医疗改革,相比于此前美国的医疗体系,将多少有利于美国的中下层民众。解释此类政策调整,完全不必搬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大字眼。这种改革生不出新的社会制度。今日美国之为美国,仍然不是美国人民的,而是华尔街的美国。然而在奥巴马头上,不停地摆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种廉价的政治术语,倒也似有似无地露出一种阴森森的杀机——考虑在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中维护美国垄断资本统治的大局,选定奥巴马取代布什,那么,在多少伤及美国垄断资本而为其不能容忍的时候,谁将取代奥巴马,又如何处置这个奥巴马呢?
2009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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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日高义树《超级大国消失的世界》,日本《呼声》2009年8月号。
[ii] 詹姆斯·彼德拉斯《洪都拉斯、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与回旋镖效应》,西班牙《起义报》2009年8月15日。
[iii] 维亚切尼拉夫·尼科诺夫《新的现实》,俄罗斯《俄罗斯战略》2009年9月号。
[iv] 《奥巴马“光环”不再》,《世界新闻报》2009年9月15日。
[v] 奥巴马《我们为什么需要医疗改革》,美国《纽约时报》2009年8月16日。
[vi] 彼特·沃尔斯滕《奥巴马迅速失去白人选民的支持》,美国《洛杉矶时报》2009年9月7日。
[vii] 哈罗德·迈耶森《拉什进行革命》,美国《华盛顿邮报》2009年4月15日。
[viii] 艾伦·贝蒂《奥巴马加征轮胎关税利弊》,英国《金融时报》2009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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