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持久战》公开发表时,日方是如何看待这篇文章的?
关于这个问题,应该秉持严肃认真,实事求是的态度,高赞的答案里面,有不少爽文,但缺乏真实的资料支撑
为了回答好这个问题,本人做了大量的文献调研,查阅了抗战期间的中国杂志和报纸资料库,翻阅了整个侵华战争期间日本《周报》、《改造》、《读卖新闻》等杂志报刊
《论持久战》首先发表在1938年7月的《解放》杂志,随即上海英租界孤岛以及国统区大量转发,一时风靡全国 右图上为1940年2月大公报,刊载《给论持久战的著者》,右图下内容为自由谭评论“所以毛泽东先生的新著作便更值得使人赞扬了,这本《论持久战》的小册子…万人传诵,中外称颂,绝不是偶然事也”
先扔出结论:《论持久战》在当年是一部影响力十分巨大的著作,一发表,日本立刻就关注了,但当时的日本只重视战术情报,不重视战略情报,对这篇文章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随着战争的发展,后期越来越重视,战争结束以后更重视,尤其是到了朝鲜战争之后,在日本国内直接引发了热潮
目前能够看到的最早的日文《论持久战》,1938年12月,《论持久战》发表五个月后,上海中支经济研究所翻译的日文全文版《论持久战》
日本国内,有不少人看过《论持久战》,主要集中在军政高层、情报机构和日本共产党员,这三种人是最早的《论持久战》的原文阅读者和研究者
我们来看有哪些日本高层读过《论持久战》,有的人说冈村宁次读过,并言之凿凿的讲,他在接替多田俊就任侵华日军总司令的时候,多田俊递给了他一本《论持久战》,他回答说自己早就看过,自己的那本已经翻烂了
但实际上这一说法缺乏有力的支撑,目前能查到的最早提出这一说法的,是《燕赵老年报》刊载的下面这篇文章
知乎中有不少人引用此文观点,但却不说出处,胡乱照抄
这篇文章也承认,这是一个故事,真实性有待考证,我翻遍了《冈村宁次回忆录》和日本防卫厅出版的《华北治安战》,都没有记载过这个故事,因此这个说法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杜撰出来的传说而已
冈村宁次号称剿共专家,他的回忆录从敌人的视角证明中共当年抗战之坚决,写的很多观点很有意思,值得一读
那这些侵华日军的高级将领,是不是没有读过呢?实际上,不仅这些高级将领几乎全部读过,连日本政界高层都读过
毕竟这些人并不傻,对于这一本在中国媒体广泛流行的刊物,他们很难不注意到,这一点从他们对游击战,以及在华北的“肃正”作战的做法中可以看出来
满铁对中国游击运动的调查结论,其中就有《论持久战》,此类情报密级高,只供日军高级将领以及本土和伪满洲国政界高层阅读,评论区所说的裕仁天皇的亲弟弟,三笠宫崇仁亲王所读的《论持久战》,实际上并不来自缴获,而是内部情报版
在吃够了中共游击战的苦头之后,侵华日军司令部根据上述情报,认真制定了专门针对游击战的《游击战条令》,有针对性的提出一条战术命令:“游击部队应按敌之进退择机行动,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仅这一条就可以看出,这几乎就是毛十六字的盗版,毕竟日军也发现,对付游击战最好的做法就是游击战
冈村宁次就任以后,在华北实施的包括三光政策在内的各种措施,也都是有针对性的针尖对麦芒
日本防卫厅编著的《华北治安战》中,详细描述了侵华日军当时在华北对付共产党的很多做法,这些做法几乎都是专门针对《论持久战》中提出的战术措施制定的,图中所示“大力推动经济建设”,就是为了解决《论持久战》指出的日本资源问题而制定的
其次,我们来看一下日本情报机构对《论持久战》的掌握情况。众所周知,日本人很重视搜集在华情报,《论持久战》一经出版以后,很快被世界各国传递,《译丛周报》于1938年10月就将论持久战译为英文,日本情报机构立刻就注意到了
时人把蒋的《中国是无法征服的》排第一,毛《论持久战》排第二,宋庆龄只排第三,这可以说是相当重视毛的文章了,毕竟我党当时实力还比较弱
当时日本有一个很著名的情报人员——中西功,这个人是一个双面间谍
一方面他在满铁上海事务所工作,主要任务就是刺探中国方面的军事情报,对中国抗战力量进行分析调查
真正的谍中谍——有如传奇一般的中西功,推荐大家去看一看这个人的传记(图片来源于百度)
另一方面,他在大学时期,重新接触过一些马列思想,后来在阅读了中共方面的大量书籍后,他的思想发生了转变,转而成为了中共的情报人员
中西功在自传中讲,1938年7月,《论持久战》刚刚出版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中国内地到处在转发此文,他立即通过中文的报纸和杂志,认真研读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并做了笔记
左图上为1939年9月13日评论《新的山西》,文中说“現在它已翻印了幾種書籍,生意最好的是毛澤東先生著的論持久戰,抗日游擊戰爭的一般問題。石印五千冊,不到半月工夫幾乎連該社存的一本底子都有人想買了”,右为1940年1月10日《抗战两周年检讨》,大公报共刊登讨论论持久战38次,各大学讲座讨论不计其数
中西功深深的被其中的观点所吸引,非常重视毛泽东所提的战略思想,于是到处作报告,提醒日本军政人员,要重视这本书的内容
从这张表格中不难看出,中西功等人多次在关东军、陆军省和华北派遣军司令部做汇报报告,多田俊等日军高层应该都是知道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的观点的
他也对侵华日军对《论持久战》的重视程度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分析
中西功的分析,可以直接看做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专门讲到:在战争相持阶段,《论持久战》在军政界的反响并不强烈,日军更看重具体的战术内容。
汉口军特务部资料《中国抗日游击战争的诸问题》虽然引用了《论持久战》的三个阶段论断,但是其关注的重点是游击战争的军事功能和政治、社会影响。随着败退之势显现,日本军政界日益重视《论持久战》的前瞻性和预言性,认可其价值。
中西功的这一个观点,在华北情报机构方面也是有印证资料的,当时日军在北平的情报机构叫六条公馆,负责人是山崎重三郎
此人因为《论持久战》的言论,在中国国内大大的有名,但很多爽文只知道他是大本营参谋,不知道他之前一直在担任六条公馆的情报负责人
图片引自《从日本驻北京使领馆档案看1945年前日本驻北京特务,宪兵及宗教等机构》
山崎重三郎负责对共产党的各个方面进行调查和策反,《论持久战》一出版后,就引起了他的兴趣,在日后他写下的回忆录中,他也进行了详细的回忆,他的观点和中西功几乎如出一辙
他也认为日军对《论持久战》的认识不够深刻,战争早期局限于战术层面的情报分析,忽略了对《论持久战》这样写的明明白白,很容易获得的大战略类型的公开情报分析
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到
日本被中国打败是当然的,这样非常好的战略著作在日本是没有的,日本物资方面和科学技术方面都优于中国武器优越与中国,但没有这样的以哲学为基础的宏远战略眼光,日本没有。日本的军队是速决战,中国的战略是持久战,结果,日本为中国的持久战打败了
第三,在日本共产党党员中,《论持久战》还是引发了比较大反响,这主要要归功于共产国际的大力推荐,不仅《共产国际通讯》原文转发,而且要求全世界共产党员必读。
时任共产国际总书记兼管中国事务的季米特洛夫,在共产国际的会议上这样点评:“有史以来,还没有人把军事问题、战争问题说得这样透彻过,《论持久战》是一本划时代的著作…………应该支持毛泽东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他是在中国革命实际斗争中锻炼出来的领袖”。
左图为季米特洛夫,这哥们很牛,是周总理的老师,而且支持毛主席担任中央一把手,但也干过不少错事,比如他也支持过王明,右图为共产国际1938年的通讯,其中紫线部分为毛泽东和王明就抗战问题答记者问
于是众所周知的日本共产党员野坂参三、尾崎秀实(中西功的上级)、大森义太郎等等,都对毛泽东的著作进行了深入研究。
不过共产党员读《论持久战》没什么稀罕,这个就不过多叙述了
野坂参三这个人在延安待过很多年,他的回忆录中对毛周朱等老一代革命家的战略思想,给予极高的评价
实际上,纵观整个抗战,日本人对中国的抗战方针了解的是很清楚的,但是当时他们普遍相信皇军的能力,不愿相信、也没有人相信中国人最终能够打败日本人
当时的日本对于中国的情况是很了解的,日本民众每天都会看到侵华日军在中国的进展,左权牺牲仅仅半个月后,日本国内就全知道了
早在《论持久战》发表以前,日本国内就一直关注着共产党的抗战方针,尤其是斯诺访问延安以后,出版的《红星照耀中国》,在全世界引发关注
1937年出版的《红星照耀中国》第一次向世界介绍了中国共产党以及毛泽东,书中斯诺与毛问答,认定日本必败,其中很多观点可以看出是《论持久战》思想的雏形
日本学界不少人读了之后,对长征的精神赞叹不已,但对毛泽东的抗战理论嗤之以鼻
举个典型的例子,1937年3月,在日本军政界,具有广泛影响的核心杂志《外交时报》,刊登了一位中国通——村田孜郎所著《毛泽东的抗日作战论》
这本杂志在日本有巨大的影响力,经常看在关于中国的情报,属于精英阶层必读刊物,日本天皇都经常阅读
村田孜郎 先是高度评价了红军长征,认为“十多年来,中共怀揣岩石般坚定信念,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冲破颠沛流离的窘境,这种努力令人敬畏。
但接下来评价毛泽东和斯诺的谈话,就让人有点大跌眼镜,他认为毛泽东的抗战观点是“自以为是的谬论”,“毛信口开河地认为假如中日开战‘最后的胜利毫无疑问属于中国民众’,‘中国最终会战胜日本’,极其幼稚甚至是夸大妄想”
这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日本军政界,乃至一般民众的普遍观点
1938年7月,《论持久战》发表的时候,日本虽然执行了严格的新闻审查标准,但在日本本土和伪满洲国,一般民众还是能够看到《论持久战》的,但是能够看到是一回事,选择相信是另一回事
再加上一般民众看到的翻译修改后的《论持久战》,内容已经和原文大相径庭,原文共有120个小节,翻译后,只剩29个小节,相当于删减掉了3/4
即使是《读卖新闻》、《东京日日新闻》、《改造》杂志登载出的内容,也改变了原文的意思,原文翻译后,被弄得不伦不类,失去了精华的分析部分
举个典型的例子来讲,日本国内第一次刊登《论持久战》的,确实是《改造》杂志
知乎很多人吹这杂志是鲁迅先生的后生们编的,以为是一本进步的亲华杂志,实际上,恰恰相反
《改造》不但在1938年第10期刊登了《论持久战》,第11期还刊登了毛泽东的《抗日游击战论》
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准确的对《论持久战》进行翻译,对于毛泽东采用辩证法、矛盾论等哲学思想分析战争规律的内容,论述中国的正义性,批判日本侵略性,分析日本不利因素和战况,论述战争和政治的关系、战争动员以及战争形式的精华部分内容,一律没有翻译
日本真正开始全面重视《论持久战》,以及毛泽东的著作,实际上已经是战后的事情,战败后的日本,朝野上下都在分析,为什么会输掉这场战争,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论持久战》才开始真正在日本产生持续的影响
文本内容为:日本本土被麥帥封鎖,郵件且不通,遑論書籍。偶然有人走私,可看到幾本雜誌:(一 )日本與論(去年十一月創刋 ……報紙型的有:(一 )赤旗(五日刋 ) 日共機關報。(二 )人民新聞…人民社已將毛澤東的論持久戰,論新階段,論新民主主義,論聯合政府及整頓三風文件等全部譯成日文(引自1946年大公报)
尤其是朝鲜战争后,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在朝鲜战场上,击败了美军,更是在日本引发了一波研究中共的热潮
这本书很好的反映了日本的慕强心态
更让许多日本有识之士反思,为什么之前在他们看起来无比强大的日本军队,被美国军队击垮,而后看起来无比弱小的共产党军队,却把美国军队打垮
这引发日本人的极度好奇和深深思考,日本人骨子里是崇尚精神力量的,他们发现被毛泽东思想改造过的军队,战力大大提升
1948年日本外务省调查局对战时的情报进行重新梳理,出版了这本《毛泽东主要言论集》,右侧图中写到毛泽东以令人精准细致的分析,成功的预言了日中战争的结果,其分析令人难以置信
于是以大塚有章为代表的一大批青年,开始建立毛泽东思想研究学院,深刻的研究毛泽东思想,认真阅读毛泽东著作
本人所藏日本毛泽东思想学院出版的《星星之火——毛泽东思想学院成立15周年和20周年纪念志》合集
左侧上框内为大塚有章,左侧下图为日本 毛泽东思想学院,右边的前言写的也很有意思
毛泽东思想真正开始影响了日本一代青年
图为这些青年自己搭建校舍,学校大批吸纳日本的普通劳动者加入,对他们进行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教育,框内为郭沫若为学院题词,中国船只东方红号,抵达日本学院组织去一大会址、韶山、延安、南泥湾、红岩,参观卢沟桥、平顶山惨案
实际上日本这个毛泽东思想研究院到现在都还在,只是由于进入80年代以后,中国改革开放,90年代苏共解体,世界社会主义运动进入低潮,这个协会就改了名字
现在叫关西日中交流恳谈会,会长竹田幸子
框内为劳动者夜间学校招人,学习日共早期领导人河上肇思想,组织学术交流活动等等海报
由于当年他们对中国的改革政策很不理解,对于中国重新评价文化大革命、解散人民公社、搞活市场经济等措施,不明白政策的深层背景,一度认为改革就是复辟了资本主义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持续增长,这些当年的革命青年也开始慢慢理解中国的改革措施,对中国共产党有了新的认识
中国驻大阪领事馆前往这个协会,进行友好交流,讨论的主题仍然是毛泽东的著作,这个协会始终秉持着对华友好的理念,这一点从背后的地图也可以看出来,他们使用的地图不是日本通用版本,而是是中国标准版,这版地图中钓鱼岛是中国的
最后,归纳总结一下,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是一部不朽的经典著作,即使我们今天读起来,也仍然会被这本书跨越时代的理念所折服
毛泽东在给延安抗大的学生做《论持久战》报告(引自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网站)
毛泽东的光辉思想直到今天一再为世人高度评价,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随着文献调研的深入,我愈加崇拜这位伟人,相信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和我的理念一定是一样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相信我们这样的泱泱大国,一定会为世界提供新的哲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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