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吴思先生的“元规则”

岳德常

一

仔细地拜读了吴思先生的《血酬定律》，因为我希望能通过这本书来顿开一下茅塞。我认为，这本书在对中国历史的分析的确有过人之处，细节描述上有许多精彩之处，受益良多。但当我看到他所发现的那个“元规则”，却不禁深感意外：“逻辑和历史经验共同告诉我们：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决定各种规则的元规则。”[1]这个所谓的元规则，也无非就是丛林法则罢了，居然也能算是一个新发现？

其实这个规则毛主席很早就知道了，他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就是这一规则的具体运用；而毛主席也不是最先发现这个规则的人，他是从蒋介石那里学来的，蒋介石为了教会毛主席和共产党理解这个道理，费了很大的力气，他搞了四·一二政变，杀了很多共产党人，用血淋淋的白色恐怖来教导共产党人：你们要想说了算，不光要有真理，还必须有暴力。由于蒋介石的诲人不倦的开导，毛主席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蒋介石赶到小海岛上去了。

蒋介石也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规则的人，他的老师是谁，已不可确指。以往所有的军阀、土匪和皇上，都在坚持着这个规则，包括动物界的狮子老虎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吴先生要想和他们争这个发现的专利权，按照这个“暴力最强者说了算”的规则，吴先生的胜算很渺茫啊。

就算是狮子和老虎先生，或是蒋介石、小布什等人慷慨地把这一发现奉送给吴先生，这也没什么可以自豪的，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元规则，其实并不是初始的首要的和根本的规则，称不上“元”，在社会生活中还有一个更神秘的起决定作用的东西，老子很早就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说：“强梁者不得其死”，某些人不是暴力最强大么，但还有那么一个比暴力更重要的规则，让他们不明不白地就完蛋了。恐龙曾经很强大，现在只存在于博物馆里了；希特勒也很强大，但他没几年就完蛋了；日本鬼子也很强大，但最终也难逃覆灭之命运。历史上所有自恃暴力最强的反动派，最终都是说了不算的，有那么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他们走上灭亡。毛主席说，反动派总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一点，就是当今暴力最强的美国人也是认账的，他们说：“事与愿违是少有的几个历史通用法则之一”。

所以说，“暴力最强者说了算”并不是元规则，在这个规则的下面还有一个未被人们发现的规则，毛主席知道了这个规则，所以他就敢和只知道“暴力最强者说了算”的蒋介石和日本鬼子、美国鬼子斗，虽然从短时间来看，这些人的暴力很强，但毛主席不怕他们，知道他们是纸老虎。对历史有深刻研究的吴先生难道不知道离现在很近的这一段历史么？为什么竟然糊涂到要把“暴力最强者说了算”作为元规则来宣传？

二

实事求是地说，到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类历史中，确实通行着这样一个元规则。但我们也必须同样实事求是地看到，另外一条新规则——我称之为和谐法则——也在顽强地成长着，人类必须依靠这条新规则来把自己从动物界提升出来。人类要想开辟历史发展新境界，就必须首先要有一个规则的转换，进而改造人类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过程，使之更适宜于人类的生存与发展。这便是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说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因而，我们在认识和适应吴先生所说的这个元规则的同时，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克服这个规则，建立起新的规则，理解的目的是为了克服。从马克思到毛泽东，他们也都深刻地认识到了社会生活中的这个规则，同是也都在努力地克服这个规则，力图在社会生活中建立起符合于人的本性的新规则。而吴先生的错误则在于，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做出了一个新发现，强调了一个老规则，从而继续维护这个规则的统治地位，把社会生活继续锁定在原有的轨道上。尽管吴先生是坚持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但实际结果却是向人们暗示着资本主义制度的永世长存，否定了人类进一步进化的可能性。

我可以借用卡西尔的话来说明上述意见：“由此我们可以正确地指出一个普遍的问题，一个对人类文化的全部特性及发展有着至高无上重要性的问题。经验论者和实证论者总是主张，人类知识的最高任务就是给我们以事实而且只是事实而已。理论如果不以事实为基础确实就会是空中楼阁。但是这并不是对可靠的科学方法这个问题的回答，相反它本身就是问题。”[2]

“一切伟大的伦理哲学家们的显著特点正是在于，他们并不是根据纯粹的现实性来思考。如果不扩大甚至超越现实世界的界限，他们的思想就不能前进哪怕一步。除了具有伟大的智慧和道德力量以外，人类的伦理导师还极富想象力。他们那富有想象力的见识渗透于他们的主张之中并使之生气勃勃。”卡西尔还引用康德的话：“对于一个哲学家来说，最有害最无价值的事情莫过于庸俗地诉诸于所谓[与理想]相反的经验了。”[3]

再接着上面的思路往下说，吴先生自以为是站在一个客观公正的立场上来观察现实，从大量事实中概括出一个结论，这样一种方法对于研究自然现象来说是可以的，但如果用于研究社会现象就不可以了，这样一来就暗含着一个结论，把现状作为永世长存的东西，从而扼杀人类进一步进化的可能。吴先生继承了一个古老的错误，把理想与现状混为一谈。“在亚里士多德关于良好生活的概念中，他完全接受了奴隶制的事实，制造了致命的错误的假定，即仅仅因为一个人是奴隶，这就成了他的基本性质，从而当奴隶对他就是良好的生活。这完全暴露了在建立什么是良好人、正常人或健康人的观念时，依据纯粹表面观察所具有的弱点。”[4]“汉密尔顿是从贫穷、未受教育的人当中进行抽象概括的，弗罗伊德则过多地从神经病患者中概括出一般。霍布斯和其他哲学家观察的对象是处于极为恶劣的社会、经济和教育状况下的民众，他们得出的结论不应该延伸到处于良好的经济、政治和教育状况中的人们。”[5]吴先生延续了这一传统，他所观察的是以往的丛林法则所控制的社会，所得出的结论不能延伸到我们所要构建的和谐社会中去。

吴先生并不是天外来客，而是生活在中国文化的土壤中，也带着现实的生活环境所强加的价值体系；在这一点上，大家都一样，但吴先生与我们不同的是，他缺少对这一价值体系的反思，以致于把这种价值体系视为当然，作为自己观察和思考问题的不言而喻的前提。这种价值体系会扭曲其对社会现象的认识，不能全面地认识社会现象，强调某些方面而对另一些现象无动于衷。但他认识不到这一点，以为自己可以超脱历史的束缚。因而他对毛泽东时代的理想主义的批评，在他看来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但那不过是一个幻觉，在实际上却是两种价值体系的冲突。所有的人都坚持着自己的价值体系，吴先生也不例外，他照样有着自己的价值体系。在他自以为是在客观公正地认识现实的同时，也在用自己在无意识中接受来的价值体系来改造着社会。同时也正因为他缺少反思，这种价值体系正好是那种最糟糕的价值体系，对所谓的元规则的渲染，起着了一个进一步强化这个规则的作用。

因而在吴先生的笔下，我们看不到中华民族有什么希望。即使在某些地方，吴先生也主张一下民主，那也是硬加上去的言不由衷的东西，和那个元规则是矛盾的。一边主张着暴力最强者说了算，一边又谈论着民主，这岂不是自相矛盾。所有坚持私有制价值体系的人都具有这个内在矛盾，但由于吴先生对他所发现的“元规则”的钟爱，也就把这个内在矛盾展示出来了。

总之，“暴力最强者说了算”并不是什么元规则，虽然在某个历史阶段、某个地域范围内起着支配的作用，但如果把它的适用范围扩大到整个人类社会的一切历史阶段，那就犯了以偏概全的逻辑错误。即使是单纯从做学问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也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从其对社会所能起的作用上来看，它会强化丛林法则对社会的控制，瓦解人们反抗强权、坚持真理的勇气，限制了人类追求更高的人生与社会理想的自由，这是非常非常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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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吴思：《血酬定律》，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年版，第6页。

[2][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74页。

[3]同上，第76页。

[4] [美]马斯洛：《动机与人格》，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323页。

[5] 同上，第3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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