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第一屯”恪守一生的承诺

卢志民

（口述）

红嘴村名片

吉林省四平市铁西区平西乡红嘴村原是四平市郊一个贫穷落后的生产小队。改革开放后，红嘴村抓住机遇，白手起家，艰苦创业，建起小翻砂厂，迈出了村办工业的第一步。1984年成立农工商联合公司，1991年成为全国第一个产值超亿元的生产小队，被国家计委、农业部确认为“全国第一村民小组”。如今，村办企业集团红嘴集团已发展成为以冶金制造、轻工食品、粮油加工、水泥建材、包装印刷等五大产业为主，集啤酒、油脂、饲料、餐饮等多产业于一体的特大型现代企业集团。2014年，红嘴集团工业总产值达200多亿元，利税突破10亿元，总资产突破100亿元，跨入中国500强企业行列，村民人均年纯收入35000元。红嘴集团先后荣获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全国精神文明先进单位、全国发展县域经济突出贡献乡镇企业、中国村庄经济百强（第10位）等荣誉。

我是在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声中出生的，家在吉林省四平市条子河乡红嘴村第二生产小队。村路泥泞，马车“打误”（按：北方方言，指车轮陷入泥中），车把式声嘶力竭地叫喊，甩开大鞭子狠狠地抽打着大汗淋漓的马，一时半晌车也拔不出来。每看到这种情形，我就会心中暗想，等我长大了，非把村路修成城里的柏油马路不可。

1968年，我拿着一纸“早产”的中学毕业文凭，返乡务农。不久，我到市纺织厂做临时工。努力、勤奋的表现，让我赢得普遍认可。一年后，厂里决定给我转正。这时，红嘴村第二生产队选举，稀里糊涂把我选为生产队长。父母极力反对，我意已决：改变家乡落后面貌，重塑农民形象，让老百姓都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这是我立下的“军令状”，也是恪守一生的承诺。

创业之初，为找到脱贫致富的路子，我偷偷领着社员搞副业，农田管理包干到户，结果被打成“年轻的走资派”。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我还当我的队长，照样干我的副业。为建砖厂搞贷款，我拿自家房子作了抵押。翻砂厂投产时，我冲在前面抬出第一包铁水，衣服裤子烫出密密麻麻的洞，像个大眼筛子。砖厂出砖时，我用草袋片子蘸凉水披在身上，冲进高温大窑推出第一车红砖，胶鞋烫得吱吱响，头发眉毛都烤焦了。我们没花一分钱，两个月建成小翻砂厂，当年赚了7万多元。建砖厂是一年铺底、两年捞本、三年才能见回头钱，我们当年还清贷款，还剩了15万多元。

当年的市领导对我的评价是：“认准的事说干就干，义无反顾，九头老牛也拉不回”。这话也不假。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什么都能豁出去。

以工促农很快使红嘴富甲一方，一批批参观者纷至沓来。有人看中了我们的制砖机，红嘴又建起砖机制造厂。两年后，红嘴又建起38门大窑，年产红砖3000万块。1984年初，红嘴决定上轧钢项目。轧机买不着，我们就照葫芦画瓢自己生产。有人又看中了我们的轧机，我们又办起了轧机制造厂，先后卖出去大约40多套轧机。小小的红嘴二队办起了砖机、轧钢机两个“制造厂”，一时间名扬省内外。

1983年底、1984年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席卷松辽平原，几乎是一夜之间，周围村屯分的分，包的包，红嘴向何处去？是把土地分到各家各户，还是把工厂承包给个人？当时红嘴集体工业发展形势一片大好，如果分掉，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集体家底就会消失殆尽，再想发展谈何容易！为了尊重民意，红嘴举行了“全民公决”，99％的村民选择了集体经营。

为了便于经营管理，在市里支持下，1984年5月，红嘴农工商联合公司正式成立。这是神州大地上第一个农民自己组织、自愿参加、实行民主管理的经济联合体，是红嘴迈上工业化道路的里程碑。

砖机厂和轧钢机厂只是奠定了红嘴发展工业的基础，而啤酒厂则是红嘴工业腾飞的基石。

1984年秋，我们通过老乡、北京五星啤酒厂的总工程师帮忙，到北京买吉普车。在老乡那里，我们得到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啤酒是用水造的，利润很高，啤酒厂很赚钱，而且市场非常广阔。这个信息让我兴奋不已，于是决定吉普车不买了，回去建啤酒厂。

一个生产小队要上啤酒项目，很多人认为荒唐，可我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建啤酒厂颇费周折，光审批手续就需要盖38个公章，盖完了8个的时候，剩下的就盖不了了，最后我一气之下就把它撕了，我们自己干。1986年5月，红嘴两万吨啤酒厂建成投产，经历一番周折，很快打开了市场局面。

从建啤酒厂起，我们几乎是每年上一个工业项目:啤酒、饮料、炼钢、包装印刷等，而且是上一个成一个。在这10年中，我们以提前实现现代化为目标，围绕把主业做强做大，实施了低成本扩张战略，不仅跨区建厂，跨省开发，还创办过中外合资企业，先后购并了四平市国有制革厂、梨树天龙酒精厂、四平市啤酒厂、四平植物油厂、榆树市酒精厂、梨树飞跃淀粉厂、四平第一第二面粉厂、四平客车厂、改装车厂、轻型客车厂、汽车零部件厂等10多户国有企业；租赁了天津大亨冷饮厂、嘉兴商业冷饮厂、哈尔滨特殊钢厂；在北京密云开发区、南京江宁开发区新建了冷饮厂。1991年红嘴成为全国第一个产值超亿元的生产小队，被国家计委、农业部确认为“全国第一村民小组”，“神州第一屯”由此得名。企业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形成了初步的行业优势和规模优势，实现了由大办工业向办大工业的战略转移。1994年5月15日，红嘴农工商联合公司完成使命，红嘴集团总公司应运而生，成为全国首批大型乡镇企业集团。

乡镇企业诞生于计划经济体制下，是草根工业，儿孙满堂没有爹娘，就像山上的野鸡自己找食吃。如果把不准方向，找不到市场，用不好政策，企业就无法生存发展，也难以做大做强。红嘴人做到了想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想上的项目没有上不去的，想解决的问题没有解决不了的，就因为我们懂得中国特色的发展之道：方向问题找市长，经营活动找市场，用好政策找局长，为企业营造良好的外部发展环境。

1995年，我们与世界500强之一、英国巴斯公司合资创办的巴斯金士百啤酒公司，成为当时英国在华投资的最大项目。我们兼并梨树天龙酒精厂后，成立了吉林新天龙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现成为国家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是全国最大的食用酒精厂。进入“十二五”以来，红嘴集团全面实施企业股份制改造和联合重组，从啤酒、酒精、饮品、包装4户企业股份制改造先行突破，到钢铁、农高、种猪、油脂、白酒5户企业联合重组，从水泥公司股权转让，到金士百公司股权出售，企业改制顺利收官。引进百威英博、中国建材两家世界500强企业。红嘴集团发展成为集冶金建材、机械制造、食品加工、有机化工、包装印刷、商贸服务等行业于一体的大型现代企业集团。  2006年10月，红嘴被吉林省委、省政府命名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一面红旗”。2012年，红嘴集团工业总产值突破200亿元，利税突破10亿元，总资产突破100亿元，跨入中国500强企业行列。

2014年5月15日，红嘴集团公司走过了30年波澜壮阔的改革路程，在中国村庄经济百强中排名第10位。30年间，累计完成社会总产值1400亿元，累计实现利税87亿元，总资产突破100亿元，年产值超过200亿元。红嘴集团党委连续四届被中组部命名为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红嘴集团连续两届被评为全国精神文明先进单位，并被吉林省政府评为“全面发展农村经济模范单位”，被农业部评为“全国首批乡镇企业集团”和“全国特大型乡镇企业”，还获得“全国发展县域经济突出贡献乡镇企业” 等荣誉称号。

共同富裕是红嘴人的又一个梦想。当年，红嘴年人均收入只有38元，如今达到35000元。30年间，红嘴创新用人原则和分配机制，使每个人的潜能都有用武之地，使每一户的收入都跟上利润增长的步伐。现在，在红嘴集团就业的城乡人员达1.5万人，年人均收入超过2万元。在红嘴，老年人有退休金，职工参加社保医保，孩子上学有专车送到市里最好的学校，村民免费出国旅游，洗浴、物业费、取暖费等全免;在红嘴，老有所养，壮有所为，少有所教，病有所医，家家有轿车，户户有存款，红嘴人过上了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不逊于城里人的生活。

随着经济的发展，红嘴新农村建设也不断跃上新水平。红嘴集团投资建花园式工厂，完善园林化居住社区，并先后建成了1万多平方米的休闲娱乐广场，4万多平方米的天鹅湖景区。断壁残垣的旧村落，如今成为红色旅游、工业旅游定点单位、吉林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四平市全民健身活动示范基地，也是婚纱影楼外景拍摄基地，每年接待观光、休闲健身者30多万人次。

同全国、全省改革同步，红嘴人用30多年走完了农村工业化、城镇化的最关键历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一条最深刻的体会是，农村工业化、城镇化，最重要的是人的现代化。几十年来，红嘴始终把提高人的素质放在首位，提出了“不甘落后，敢为人先；艰苦创业，务实高效；勇于奋进，自强不息”的红嘴精神。每一个新措施、新战略实施前，我们都进行智能、技术培训，采取“请进来、走出去”的办法，引进高技能专业人才，包括国际人才。正是因为有了人的现代化，才铸就了红嘴今天的辉煌。

红嘴的事业保持长盛不衰的一个深层原因，是我们始终坚持共同富裕的方向，实行集体经营、民主管理，重大决策广泛听取村民意见，形成了一套村民当家做主、资源共有共享、充分运用市场机制的经济社会管理体制。

红嘴集团是全国为数不多的集体所有制企业，随着企业的不断发展壮大，传统集体产权制度产权虚置、主体模糊、监管不善、缺乏激励等体制性弊端逐渐显现出来，越来越成为可持续发展的刚性约束。为了激发企业发展活力，我们决定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进行股份制改造。从企业改制议案，到股权量化村民资格确认，到各项补偿分配标准制定，我们共进行了3次“全民公决”，结果村民一致拥护，3次都是百分之百通过。

30多年时间，能把一个生产小队变成四平第一大企业、第一工业大户、第一利税大户，红嘴农民创造了人间奇迹。红嘴30多年的大胆探索和勇于实践，充满了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为解决“三农”问题闯出了一条以产业化提升农业、以工业化富裕农民、以城市化改造农村的路子。沿着这条路，红嘴实现了经济、社会和人的三个历史性转变：传统农业变为现代加工业，原始村落变为城市化社区，传统农民变工人、转市民，提前实现了百年梦想。

30多年来，党和人民给了我很多很高的荣誉，先后两次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连续当选为党的十三大代表和八届、九届、十届、十一届、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在目前的2987名全国人大代表中，除了申纪兰外，我是任职时间最长的代表之一。1992年，省委主要领导曾几次找我谈话，让我“脱农为官”，我没应允。我离不开黑土地，农村是我的根，农民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一生为之奋斗的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个承诺怎能改变？

在老百姓眼里，村官也是官，造福一方为好官。做一名优秀共产党员，也是我信守的承诺。党员要严于律己，与众不同，廉洁奉公，勇于担当。几十年了，每年过生日，我都提前躲到外地去，不给任何人“表示”的机会。儿子、孙女结婚，老母亲去世等家事，村民、亲戚、朋友送的礼金，都如数退还，从没收取一分钱。村民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我必出手相助、出资相帮。村官是个大家长，要把村民当做家人，把村民的事当做家事，把强村富民的事业当做家业。把群众的大事、小事都解决好了，老百姓就拥护“村官”，就会说共产党好。

一生奋斗的成果，都是明天的“遗产”。我身后能留下点什么？那一生创造的财富属于国家、属于社会、属于红嘴子孙后代。最近，我10岁的孙子二宝对我说，爷爷，“你该‘淡出江湖’了。”是呀，爷爷早都想退休了。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这话，问理由他说我该休息了。关于接班人的问题，我考虑好多年了，众所周知，我压根就没有让两个儿子接班的想法。这些年，我大会小会讲，发布告示提，让大家举荐接班人，都说没人能接得了。2016年4月，集团公司党委换届选举，我又满票当选为新一届党委书记。会后，我又开了老党员座谈会，讨论红嘴未来发展和接班人问题，可接班人问题仍无解。小车不倒只管推，留给我的还是那份坚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今后我们将继续发扬红嘴精神，把握机遇，顺势而谋，更加注重科学发展、转型发展、加快产业升级；更加注重科技创新、产品创新，从“红嘴制造”向“红嘴创造”转变；更加注重企业管理、社会责任，加快构建现代企业管理机制，更加注重民生改善、职工幸福，诚信厚德，担当责任，努力打造“百年红嘴”，为经济社会发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口述者系中国乡镇企业协会副会长、红嘴集团公司党委书记、总裁）

卢志民治村名言

内陆经济发展缓慢，不是慢在手上脚上，而是慢在脑筋观念上。

思想解放的程度决定改革开放的力度，改革开放的力度决定经济发展的速度。营造一个好的发展环境往往比发展本身还难。

一个人富了不算富，一个村富了是小富。只有带领农民一块富才是真本事。我这一生所做的，就是让农民们过上好日子。

我常温《甲申三百年祭》，时刻警醒自己，也告诫一班人，不被掌声陶醉，才不会被历史淘汰。作为企业经营者，你必须保持清醒，认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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