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修权语惊成功湖

潘家骐

1950年6月25日，朝鲜半岛爆发战争。仅仅两天后，美国第七舰队借口“阻止对台湾的任何进攻”，于27日武装侵略我国台湾。8月24日，中国政府致电联合国，控诉美国的武装侵略，要求联合国安理会对其进行制裁。9月29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将中国政府控诉“美国侵略台湾案”列入联大议程。就这样，1950年的安理会议程上出现了两个重要议题：一个是中国提出的“美国侵略台湾案”，一个是美国提出的“中国侵略朝鲜案”。按照联合国宪章有关条款的规定，安理会在讨论有争端的问题时，应当邀请当事国参与。10月23日，中国政府宣布由伍修权作为中国政府大使衔特别代表赴联合国出席上述讨论。

伍修权(前排左一)与乔冠华(后排左一)在联合国安理会会场

“伍修权大闹天宫去了!”

伍修权，1908年出生于湖北武昌一个贫困家庭，1923年参加革命，曾参加长征、遵义会议。1945年9月，为方便与苏军接洽接收东北事宜，伍修权被授予少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成为首批“将军大使”，先后担任外交部苏欧司司长、外交部副部长、中国驻南斯拉夫首任大使等职。

对于联合国，伍修权并不陌生。1945年，联合国成立。中共中央决定派伍修权陪同董必武出席在美国旧金山召开的联合国制宪会议。然而，对中国共产党抱有戒心的国民党政府以伍修权患沙眼不能出国为由将其拦下。时过境迁，伍修权再一次被委以重任，将代表新中国在联合国发出第一声。

11月14日，由伍修权为大使衔特派代表、乔冠华为顾问的9人代表团离开北京，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护照向联合国所在地美国纽约成功湖出发。由于当时中美没有建交，代表团需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中转，办理签证手续。因此直到11月24日的清晨，代表团才终于到达目的地。多年后，伍修权在回忆录中记述了落地的这一瞬间：“历史会记下这个日子的，1950年11月24日纽约时间6时13分，一架载有新中国第一个出席联合国会议代表团的飞机，在纽约机场着陆了。”

11月27日，伍修权出席联合国政治委员会的会议，这是他在联合国的首次亮相。尽管这一天中国代表团不做发言，但仅是首次亮相的消息就吸引了各界人士。为一睹新中国代表的风采，许多人千方百计地弄到大会的旁听证，特别是在美的华侨和华裔，其中有著名的教授、学者，还有国民党官方人士，会场气氛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新代表团的到来都显得更为热烈。

当中国代表一行步入会议大厅时，会议已经开始，正在发言的苏联代表团团长维辛斯基立即中断自己的演说，临时插进一段欢迎词：“请原谅，我暂且中断我的演说，我以我们苏联代表团的名义，借此机会在主席的邀请下，向正在会议桌前就座的中国合法政府的代表伍修权先生以及代表团其他成员致敬，并祝他们今天在联合国组织中开始的活动获得成功。”伍修权等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英文字样的座位前落座，隔着英国代表杨格就座的就是后来的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据伍修权回忆，杜勒斯装作根本不在意的样子，满脸僵冷木然，嘴角生气地使劲往下拉，两眼直愣愣地呆视着，连抬头看一眼中国代表团的勇气都没有。

11月28日，会议正式讨论中国政府提出的美国武装侵略台湾案。伍修权代表中国政府慷慨陈词。大嗓门的伍修权底气十足，发言将近两个小时，共两万多字，严厉驳斥了美国及其同伙对中国的诬蔑诽谤，痛斥美国对中国领土台湾的入侵和战争威胁的行径。在会议发言中，伍修权驳斥了“台湾地位未定”“中立化”以及“托管”等谬论，并引用1943年的《开罗宣言》、1945年的《波茨坦公告》和1950年1月杜鲁门关于台湾属于中国的承诺，一一予以反驳：“美国的第七舰队和第十三航空队跑到哪里去了呢?莫非是跑到火星上去了?不是的……它们在台湾，任何诡辩、撒谎和捏造都不能改变这样一个铁一般的事实—美国武装力量侵略了我国领土台湾。”伍修权说道，“假使任何一个其他国家开一个舰队到你们的夏威夷岛与美国大陆之间，割裂你们的国土，阻止你们政府在那里行使主权，而同时宣称，这是为了使夏威夷岛在军事上中立化，以保证太平洋的安全，你们能容忍那个国家的这种行动吗?”“说是由于对日和约尚未订立，台湾的地位不能决定，应该由联合国审议的一切说法是同历史开玩笑，同现实开玩笑，同人类的常识开玩笑，同国际协定开玩笑，同联合国宪章开玩笑，是杜鲁门总统同杜鲁门总统自己开玩笑的荒谬绝伦的不值一驳的笑话。”发言的最后，伍修权代表中国政府向安理会提出谴责和制裁美国侵略台湾及干涉朝鲜的罪行、美国军队撤出台湾和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的三项建议，向全世界人民宣告中国人民的和平主张和愿望。伍修权的这次有理有据的发言是新中国在联合国的舞台上发出的最初的声音，一个个反问气势恢宏，震惊四座。发言结束后，许多人上前同伍修权热烈握手，向中国代表团表示欢迎和祝愿，其中就包括美国著名记者斯诺。美国电视台也对伍修权的演说作了实况转播，发言的消息和内容摘要第二天即见诸报端。毛泽东了解情况后笑言：“伍修权大闹天宫去了!”

11月30日，《人民日报》和全国各报都在头版以整版刊登了伍修权28日在安理会上发言的消息和发言全文。苏联媒体也积极声援称：“联合国中第一次响彻着中国人民代表的声音，这个声音所代表的政府，其稳固与人民对它的拥护在中国历史上是无比的。”后来伍修权回忆说：“事后有人说我演说时嗓门很高，劲头特足，不论是发言的内容，还是演说的声音，都把会场给震动了，就像把中国人民憋了多年的气，一下子吐出来了。”

1950年12月，伍修权(左一)与乔冠华(中)、龚普生(右)在记者招待会上

“我怀疑这个发言的人是不是中国人!”

11月29日，联合国安理会讨论所谓“中国侵略朝鲜案”，会议安排南朝鲜的代表第一个发言。为表抗议，中方并未入座会议席，仅在一边旁听。蒋介石代表蒋廷黻全程用英文发言，攻击新中国，称美国从来没有侵略中国。伍修权坐回会议席，要求发言。他严正重申中方立场，强调蒋介石“代表”根本无权代表中国人民，并抓住蒋廷黻发言内容狠狠“敲打”一番：“我怀疑这个发言的人是不是中国人，因为伟大的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中国人民的语言他都不会讲。”中文是联合国规定的正式工作语言之一，蒋廷黻却不用母语发言，落得个狼狈不堪。

在30日的讨论中，针对美国代表奥斯汀操纵表决器，否决中国提案的企图，伍修权再度作了发言。他用美国舰队侵入台湾海峡的事实，朝鲜战争以来美军飞机侵犯中国领空、毁坏中国财产、杀害中国人民的确凿数字，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支持蒋介石进行血腥内战的历史，责问美国代表：“这是不是侵略?这是不是干涉中国内政?”

尽管中国代表据理力争，但由于新中国政治影响力尚小，12月7日，联合国在美国的操纵下通过决议，将诽谤中国“侵略朝鲜”的提案列入联合国议程。中国代表团在这一颠倒黑白的提案通过后，愤怒地离开会场。伍修权在临走前抓住最后机会，表达了中国人民反抗侵略的坚强决心：“只准帝国主义侵略，不准人民反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1950年12月31日，伍修权从联合国胜利归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声音是应该被全世界听到!”

到12月中旬，由于美国操纵联合国，宣布联合国大会和联合国大会政治委员会均无限期休会，这实际上取消了中国代表团在联合国斗争的机会。战场也由此转移到了会场外。

12月16日，中国代表团在联合国所在地成功湖举行记者招待会，伍修权发表谈话表示：“我们是争取和平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声音是应该被全世界听到!”中国代表团将伍修权发言的有关资料分发给各国记者，这些资料被好几家外国报刊引用发表，成为各国人民了解中国立场和态度的重要渠道。

12月19日，伍修权一行奉命启程回国。在纽约机场，中国代表团再次向报界发表了声明：“我们为和平来到美国，虽然我们有利于和平的提案被美英统治集团加以拒绝，可是我们并不失望，我们将为和平继续奋斗。”

这次联合国之行恰逢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取得第一次战役胜利之际。伍修权率领的这支“文装解放军”在联合国与美国进行的短兵相接，同样取得了胜利。

中国代表团向全世界发出了新中国的正义之声，在世界政治舞台上展示了新中国的勇气和自信。伍修权将军不辱使命，使新中国在联合国的第一次亮相成为共和国记忆中的经典瞬间。

(本文原载于《炎黄春秋》202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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