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医德的医患关系将会怎样
失去医德的医患关系将会怎样
2007年12月08日 中国青年报
李北方
湖南人肖志军在爱人生命垂危之际,拒绝在剖腹产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结果一尸两命,孕妇和胎儿双双死亡。这个极端的案例成为最近一段时间舆论关注的焦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其他地区也出现了类似事件,争议焦点还是签字的问题。
肖志军事件是一个悲剧。根据媒体报道可以看出,肖志军坚持不签字同意手术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贫穷,这对居无定所的男女去医院的时候身上只有不到100块钱,虽有热心人愿意资助,但对于一个有责任感的人而言,这是必须偿还的债务,足以让肖志军却步;二是肖志军对医院存有深刻的不信任,原本只当做感冒去医院看病,他无法接受手术治疗,认为这是医院在想方设法骗他的钱。两方面的原因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这个悲剧并不是个人的,更是社会性的。
医患关系之紧张在这个悲剧中以极端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医院方面特地召开新闻发布会,认为医院的做法符合相关法律的规定,且请示过上级机关,在这个悲剧中不负有责任。的确,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在法律上没有问题。但这不意味着整个医疗界对此没有责任,肖志军对医院的不信任,并不是来自于自身的经验,更不是源于在北京市朝阳医院京西院区的就诊经历,而是源于医院信誉的社会性破产。有的医院已经要让医生护士戴钢盔上班了,可见医患矛盾已经到了何等的程度。
医生是一个职业,同时又具有超越职业本身的道德含义,在这一点上,也许只有教师可以比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可以归结为两点:首先是医生和患者在信息掌握上的严重不对称,患者的医疗消费选择权完全掌握在服务提供者的手中;其次,医疗与人的生命直接相关,这注定患者及其家属的医疗消费不可能是充分理性的。
在市场化思维的支配下,患者就医被视为与其他消费类同的契约性行为,但是,医疗行业在本质上恰恰是反市场的。在购买其他物品的时候,消费者可以自主决定买什么、不买什么,并尽可能地讨价还价,但患者及家属对医疗服务的选择权却不在自己手中,而是完全交给了医生,在价格上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便医生让患者自主选择,绝大多数时候,患者也会倾向于同类药品或服务中价格更高的,以此寻求心理的安慰。在这里,理性的选择是以不理性的形态表现出来的。医生虽然作为交易行为的一方,事实上对另一方拥有“生杀予夺”般的权力,这就要求医疗从业者不可以只是个理性人,更应该是个道德人。
医德的丧失其实是现代社会的必然产物。现代社会管理的特性是理性化和规范化,以统一的标准将各个行业纳入管理体制,它关注医疗行业的集体行动能力,对医务人员个体的要求带有“去道德化”的色彩。看似平等保护医患双方的法律规定,其本质是强化了医患双方的不平等地位。没有家属签字就不能进行剖腹产手术的规定,不过是为了免除医院方面的责任,让家属承担手术失败的后果。肖志军拒绝签字,导致其爱人的死亡,医院固然没有违法,却放弃了道义上的承担。法律是社会行为准则的底线要求,如果医疗机构的行为仅以不违法为标准,就意味着全社会的堕落已经开始。
医生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享有处置患者的特权,在有风险的时候,却要将责任推给患者本人和家属,这是极不公平的,也是引起患者对医院不满的主要原因。在紧急关头,医生应该对病人具有全权的处置权,这个必须接受的事实,既赋予了行医者以特权,也是行医者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而此特权与责任不但要求精湛的医术,也要求高尚的道德情操和由此带来的社会信任感。唯此,才能既救人于危难,实现医者救死扶伤的天职,又能在治疗发生意外或病人因不治而离世的时候,得到家属的理解。
和谐的医患关系,不可能脱离医德而存在。千百年来,行医者是靠着医德和由此取得的信任来延续这个职业的。俗话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总是有人在就医的过程中死去,如果每一次发生这样的事,都导致家属对医生的敌意,估计早就没有人愿意行医了。这个职业能够历经千年而存在,说明了医德的作用,如今医患关系的高度紧张,则是医德的沦丧以及由此导致的社会对医生群体失去信任的结果。
肖志军悲剧发生之后,有媒体在网络上发起民意调查,针对如何缓解医患矛盾的问题,多数人选择了“制定新的责权利清晰的医改方案”这一答案。我认为,就现有的医疗制度而言,不能说医患双方的责权利不清晰;同样,以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也可以说医患双方的责权利无法清晰起来。继续医疗改革,只注重“责权利”是不够的,必须将思路从原有的市场化、规范化中脱离出来,让医德的重建进入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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