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岁老兵祭扫75年前牺牲的战友:每走一个台阶,就想一遍战友
92岁老兵祭扫75年前牺牲的战友:每走一个台阶,就想一遍战友
陈 萌
开栏的话
位于湖南省怀化市芷江侗族自治县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纪念馆,珍藏着湖南老兵之家捐赠的1209份抗战老兵手印,不少手印能清晰分辨出手指残缺的部分。这些手印,控诉着侵略者的残酷,也见证着中华儿女冒着敌人炮火浴血奋战的英勇。
75年前的那场胜利,让我们记住了一个英雄群体——抗战老兵。“战死者光荣,偷生者耻辱;荣辱系于一身者轻,而系于国家民族者重。”每一位抗战老兵身上,都有一段誓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壮怀激烈。在成为一名党的战士之前,他们大都是普通人,但当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他们共赴国难,以“誓与山河共存亡”的坚定决心和“愿拼热血卫吾华”的不屈意志,书写了气壮山河的英雄史诗。
抗战胜利依靠的是伟大的抗战精神,经过浴血奋战和炮火洗礼的抗战老兵,正是这种精神的重要承载者和发扬者。在纪念抗战胜利75周年之际,《解放军报》老兵天地版开设“甘将热血沃中华·探访抗战老兵”专栏,走近健在的抗战老兵,与他们的热血青春和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重逢,重温历史,致敬先辈。
岁月已逝,功绩长存。当抗战老兵们的背影渐次减少,让我们把他们刻在心里。
时隔两年,92岁的老兵朱鹏祥再次来到辉山烈士陵园祭扫75年前牺牲的战友——
“每走一个台阶,我就想一遍我的战友”
皖北六月,一场雨下了两个星期。雨中的一天,位于安徽省亳州市涡阳县辉山村的辉山烈士陵园却挤满了人。他们在等待着一位前来祭扫的老人。
92岁高龄的新四军老战士朱鹏祥被人搀扶着,从陵园门口慢慢走到上山的台阶下。为了到达这里,当天上午他从200多公里外的合肥一路赶来。
从这里到山顶的烈士纪念碑,只有40个台阶。然而,对于如今的朱鹏祥而言,仅凭自己之力已无法到达。
他遥对着40级台阶之上的纪念碑深深鞠躬,两名武警战士代替他将花篮献给在这里长眠的新四军第4师11旅抗战英烈们。他们是朱鹏祥75年前的战友。
为了这一次祭扫,老人准备了足足了两年。
夙 愿
朱鹏祥在辉山烈士陵园祭扫战友。刘 锟摄
陵园讲解员牛丹丹对朱鹏祥上一次前来祭扫的情景记忆犹新。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晴天,老人随身带着一个布包,他把布包交给牛丹丹的时候嘱咐她:“这个包跟了我六七十年,你要把它拿好。”
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朱鹏祥一级级登上台阶,在烈士纪念碑下,他对牛丹丹说:“每走一个台阶,我就想一遍我的战友。”
布包里,有一个非常破旧的册子。翻开册子,每一页都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日期,这是朱鹏祥战友们的名字和他们去世的时间。朱鹏祥一页页翻着,翻到最后空白的那一页,他说:“11旅31团,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一页上记的会是我。”
前来祭扫时,朱鹏祥买了10个白面馒头,还在水果店挑选了各种各样的水果。他对长眠的战友们说:“咱们那时候哪吃过这么好的白面馒头?这些水果,你们见都没见过吧?今天带来,让你们尝尝。”
辉山烈士陵园是为悼念新四军第4师11旅涡北抗日殉国的310名英烈而建。作为1945年陵园初建时参加落成典礼的最后一位健在者,朱鹏祥把传承烈士遗志、宣扬11旅抗战故事视为己任。
陵园旁边种植了大片的格桑花。朱鹏祥坐在花丛边,脑海中规划着一幅画面:这里不能只种花,要有树,开花的、有香味儿的树,树下还要放些桌椅,祭扫的人有树荫地坐,来的人就多了。
回到干休所后,朱鹏祥便开始谋划捐款为陵园种树。去年年底,朱鹏祥身体状况不佳,住进ICU并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可能不太行了。
他执意提前出院回到干休所,把所长、政委请到家里,请他们帮忙安排这次捐款和祭扫。这是他自认能为牺牲的战友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害怕自己走了,11旅在皖东北的辉煌战史以及长眠在这里的烈士们会被人们慢慢忘记。
实际上,经历75年的历程,当年的11旅31团现已发展成陆军第76集团军某旅,11旅的征战故事完整地记录在该旅雪枫史馆中。
这次前来祭扫,朱鹏祥捐赠了30000元,专门用来给陵园种树。他还对陪同的工作人员说,你们要号召年轻人,结婚、生孩子以及遇到其他喜事了,都来种一棵树。
生 死
朱鹏祥讲述抗战故事。刘锟摄
1945年4月,朱鹏祥参军入伍,成为新四军第4师11旅31团的一名战士。
谈起31团,朱鹏祥的自豪溢于言表:“我们31团当时是11旅最能打的,在皖东北是一支响当当的部队。”
31团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由彭雪枫、张震、萧望东在河南确山县竹沟镇组建的抗日先遣大队,他们在抗日战争中参与了著名的新四军抗日东进第一枪——窦楼战斗以及用机枪打下日军轰炸机的板桥集战斗,还有4师西征后的第一仗小朱庄战斗等。
让朱鹏祥记忆深刻的是发生在1945年5月的宿南战役首战——任家集战斗。这场战斗中31团担任主攻,朱鹏祥所在的一连越过沟壕与敌人展开激战。
在陆军第76集团军某旅的雪枫史馆,关于任家集战斗留下这样的记载——
附近一个3层高的炮楼冒出火舌,打得一连官兵抬不起头来,爆破用的炸药很快就用完了,仅有的土改重火力平射炮难以摧毁坚固的炮楼。
就在战斗陷入僵持的危急关头,司号员王连生主动请缨,带领一个爆破小组,抱着一捆手榴弹翻出阵地,向炮楼爬去。
子弹从身边扫过,炸弹在身边炸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王连生强忍悲愤冲到炮楼前。他利用敌人的射击死角攀上炮楼,将几枚手榴弹绑起来丢进窗口。伪团长带着剩下的残兵缴械投降,但原本106人参战的一连只剩下16人。
战后,新四军第4师授予一连“攻坚英雄连”荣誉称号,王连生被授予“二等战斗英雄”。在朱鹏祥的记忆里,当时授予称号的应该还有二连,因为随后赶来增援的二连也在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战斗英雄王连生比朱鹏祥早几年入伍,两人是一个战壕里出生入死的战友,后来又在同一个集团军担任领导职务。
丰 碑
这一次来,陵园里已经种上了合欢树、桂花树,这个时节合欢树花开得正盛,朱鹏祥对大家说:“乡亲们,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这里很好,谢谢你们。”
对于31团团部驻扎地涡阳县侯桥村,朱鹏祥的感情尤其深厚,从陵园出来后他专门回村去看望。侯桥村昔日是贫困村,老区群众还没富起来,这让朱鹏祥很揪心,他对村主任说:“一定要让孩子们读书、学文化,还要舍得送他们去当兵,一定能出人才。”
了却心愿后,朱鹏祥在返回合肥的路上,主动“要求”吃一根带巧克力豆的雪糕,一边吃一边给同行的小辈们讲当年的故事。
“那时候穷啊,抗战胜利那天,我还在灵璧县城里拾粪,卖了粪给组织增收,我不觉得丢人。”
“我们组织第一届评英选模大会,要给战斗英雄‘铁人’叶春景颁奖,有人跟他闹着玩,把他的鞋子丢到后院去,他只好光着脚参加大会。后来才知道后院住着一个大嫂,长得还挺好看。丢鞋子的战士,赶紧跑去给人家道歉。”
故事跨越了几个年代,老人讲得缓慢却精彩,陪同的年轻人都被逗得频频大笑。他气定神闲地吃着雪糕,眼睛里透出的神采仿佛一名风华正茂的军人。
离开前,笔者到朱鹏祥家道别,提出给他拍一张照片。他拿出一枚奖章戴上。在一生中荣获的无数奖章中,这一枚他最为珍视,这是老部队成立70周年时发给他的纪念章,“从军70年,在这支部队70年,符合这两个条件的现在只有我一个。”
笔者请他看着奖章拍一张,他却说:“那不真,平时不看,只戴着。”
一名老兵就是一座活着的丰碑。他正气,真实,一辈子坦坦荡荡。他的爱是大爱,爱党爱部队爱人民,朴实而真诚。
笔者离开的时候,朱鹏祥独自一人静静坐在书房里,两天往返500公里的路程,让这位92岁的老人有些疲倦了。他完成了一个心愿,但这并不是结束。下一步他准备着手写自己的回忆录,他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就会将老部队的战斗故事继续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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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7月11日解放军报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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