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9月底，在北京一个网上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50年的座 谈会后，北京张可喜老师联系我，希望介绍一下、中日民间交流中，中医药的意义、贡 献及对今后中医药交流的展望。张可喜老师充分肯定中医药在中日民间交流的重要意义， 十分看好今后中日民间交流中，中医药的积极作用。对此，我颇有同感，回顾这50年、 感慨万千，我不仅是见证人，参与人，更因为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从80年代开始、 从事中日之间的中医药及针灸的国际交流，其后、长期在日本高等教育机构从事中医药 及针灸的教育、科研及普及工作。我们中医人，在中日之间的民间交流中，无论是过去 和现在、一直都是身体力行、互惠两国老百姓，释放善意的践行者。在将来，中医药与 针灸，也一定会对中日两国的民间交流起到积极作用，夯实中日友好的压舱石。

说起中医药及针灸的中日交流，内容太多太多。因为在1895年日本第8次国会、以微少 多数否决汉方医学之前，中医（汉方医学）、在长达1200年之久，是日本的主流医学， 中医（汉方医学）不仅在日本医疗及健康保健中，有着不可替代的正统地位，也深深地 融入了日本文化、饮食及民俗之中。在中日交流历史中，中医药及针灸占有不可替代的 位置。

在中医药专业范围，我有过多次交流及介绍。但是，这次想从中日文化交流的角度， 涉猎一点历史、再结合我的亲身经历，与大家分享中医在日本见闻录。

一、汉灵帝的后裔与日本国宝《医心方》

《医心方》（图1），成书于公元984年，是日本最古的 医学著作,现存2个版本。1个保存在东京国立博物館(半 井家版本），另一个保存在京都仁和寺，1984年被指定 为日本国宝。

关于《医心方》 的学术价值,中日学者都有共识和定 论。但是，换个角度、从中医药、针灸对中日文化交流 的影响来解读，也很有启示。

图1：国宝《医心方》（半井家本）東京国立博物館馆藏

先说说《医心方》的作者丹波康頼（公元 912 年‐995年），个别中国网页介绍，他的原名是 刘芳康赖。综合日本国际大百科事典等多家资料， 丹波康頼的祖先、史称汉灵帝后裔、汉献帝的玄 孙刘阿知（图2） 。根据《大藏朝臣原田家历传》 记载，在日本应神天皇29年（公元298年），刘 阿知率领他的家人、族人和7个姓氏约2千余人， 东渡日本，日本应神天皇赐号东汉使主，定居于 大和国高市郡。

图2：美阿志神社（供奉東漢氏祖神），奈良県高市郡明日香村

丹波康頼是第7代（也有文献说 是第8代）、刘阿知的儿子(东汉灵帝刘协五世孙高贵王,日本史称都贺使主)族谱分支的坂本氏后裔，公元984年，因为把《医心方》 奉献给圆融天皇（公元969年-984年），赐姓丹波宿祢、简称丹波。当时，平民百姓是没有姓氏的，被赐予姓氏，是豪门贵族的身份标志，由此既可以推 论刘芳康赖之说有待商榷，即使有也可能仅仅限于私下的称呼。也可以断定，丹波康 頼能够得到这样高的地位及荣誉，证明中医药、针灸在中日交流中占有重要地位。

中医史大家马继兴先生考证，丹波康頼编纂《医心方》共引用医学与非医学书籍 204种，条文10877条，除朝鲜医书两种6条外，全部为中国古医籍。书中所引唐以前 医书达22种，其中大部分在宋以后亡佚不存。日本中国科技史著名学者山田庆儿高度 评价说“《医心方》是中国医学乃至东亚医学的历史证言集”。

那么，《医心方》所引用的大量中医古籍，是其家族所有、还是汇集了当时日本社 会所有？史料没有详细记载。但是，从丹波康頼仅用3年（982年-984年）的短短时间 编纂而成，并且直接奉献给皇室的记载推断，应该是其家族所有。这些书是如何带到 日本的，又是如何代代家传珍藏？史料没有记载，个中辛苦与执着的信念、难为道知。中日之间的中医药、针灸交流，正是先人坚定的信念及千辛万苦的努力得以实现。

谈到《医心方》，就离不开京都仁和寺（图3）。京都仁和寺有1200年历史，与皇室渊源深厚，

1994年，第1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认定为自然遗产 和文化遗产的世界遗产。尽管时代变迁，战火纷 扰，寺院中珍藏了很多日本的国宝。其中，日本 指定的5种中医典籍国宝，就有《黄帝内経明 堂》、《黄帝内経太素》、《新修本草》等4种 被仁和寺收藏至今。这些孤本弥足珍贵，《黄帝

内経明堂》与《黄帝内経太素》在中国已经轶失， 可以说是目前世界有关中医的最古典籍。仁和寺 珍藏的《医心方》，虽然仅有巻第一、第五、第 七、第九、第十残巻等5帖，有学者考据，其版本比保存在东京国立博物館(半井家版本）年代 还要久远。

图3：世界遗产京都仁和寺的灵宝馆。5件国宝中医 典籍，有4件珍藏于此，能够瞻仰的机会非常少

沧海一粟，汉室后裔-《医心方》-丹波-仁和寺，是中医药、针灸在日本传承、融合的 精华浓缩。千年之久，中日间的中医交流、时而高潮迭起，时而涓涓溪水，但是，传承 有序。中医药、针灸不仅仅是作为单纯的主流医学，普惠日本民众，更是深深地融入日 本文化、饮食及民俗之中，在中日交流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和意义。有的日本学者说， “我们是以敬畏和尊重之心，传承中国医学经典，并小心翼翼地保存。正是这种热情使 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中国医学文献持有国”。值得一提的是，中日之间的中医交流，不仅仅惠及日本，也反哺中国。有学者统计，近 代有数百种中医典籍、珍本、孤本及日本中医学者的著作，在中国刊行，对中国现代中 医高等教育体系的形成起到积极作用。

中日友好交流，惠及两国，中医的交流史是有力的证明。

二、中国现代针灸名家与一名日本患者的善缘

往事如烟，历史如镜。

我的针灸恩师-辽宁中医药大学（已故）彭静山 教授（图4），中国现代针灸名家，眼针疗法创 始人。80年代，彭老发明的眼针疗法及临床疗 效，通过沈阳新华社记者国际发稿，传到日本。一天，彭老叫我去他书斋，让我翻译一封来自 日本埼玉县高中教师丹野元吉先生的信函。信 中说，在日本看到了介绍彭老的眼针疗法治疗 中风后遗症的新华社报道，恳请来沈阳请彭老 诊治。

我是文革后77级考入辽宁中医药大学医疗系， 大学期间外语是日语，毕业后留校、在刚成立 的针灸学系任教，1987年考入彭老的硕士在职

图4：恩师彭静山（1909～2003）教授研究生。

当时，辽宁中医药大学为了适应改革开发，教育面向世界化的形势需要，重点 强化对日的中医药、针灸交流，在针灸系成立了全国首届针灸日文班及日语中医专业师 资培训班，我担任师资培训班班长及针灸日文班辅导员。

由于以上缘故，我自然而然地担起了彭老与丹野元吉先生之间联络及协调工作。虽然 当时的种种客观条件不如人意，外国人来华诊治也有不少限制，但是，在中日友好的大 潮推动下，无论是学校、还是外事管理部门都很积极配合，作为“外宾”、接受了丹野

元吉先生来华诊治。随着诊疗的推移，彭老与丹野元吉先生、我们学院与丹野元吉先生 的了解及感情进一步加深，经过协调，丹野元吉先生作为患者，上午接受彭老的针灸治 疗，下午，学院聘请丹野元吉先生为日语口语教师。晚上，丹野元吉先生义务地指导我 们学院的教师学习日语口语，后来，我及我们学院的很多年轻教师去日本留学时，得到 了丹野元吉先生的温暖关怀和帮助。

更令人感动的是，在我作为助手和翻译陪同彭老赴日讲学时，丹野元吉先生不仅作为 患者、介绍接受彭老针灸治疗的体验，更是义务担当起了协调及组织工作。印象最深的 是，丹野元吉先生强势要求日方的邀请单位、迎接彭老来日本讲学，必须要给予头等舱 的礼遇，饮食住宿等每一个细节都认真的确认，生怕礼遇不周出些纰漏。

正因为丹野元吉先生等很多日本友人的帮助，彭老在日本的讲学非常成功。日本富士

电视台在晚间7点黄金新闻时段，报道了彭老来日讲学的盛况。在次日，邀请单位的电话 被打爆，我陪同去彭老去箱根时，很多人认出了彭老，纷纷打招呼、合影留念。日本富 士电视台由于彭老的报道、收视率很高，组成了专门团队，二次到我们辽宁中医药大学 采访，在日本陆续报道。

彭老与丹野元吉先生的善缘，也是中医药、针灸现代交流的生动写照及缩影。我们中 医人，在中日之间的民间交流中，身体力行、互惠两国，是释放善意的践行者，夯实了 中日友好的压舱石。

三、毛选的日文翻译人与普及中医事业的出版人

我认识山本胜司先生已经30余年。在今年日本中医药学会学术年会前，听到山本胜司先生 病故的消息，感慨万千。山本胜司先生毕业于大阪外国语大学中文科，毕业后就职东方书店。东方书店是日本中国 书籍的专门出版社，2014年8月，社长山田正志在人民大会堂被授予 “中国图书特别贡献 奖”，以表彰其长期参与中国图书的翻译、出版和销售，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1964年-1968年的4年间，山本胜司先生到北京的国家外文出版局工作。记得山本胜司先生 对我说，那时从事了很多中国书籍日文翻译工作，其中最为自豪的是参与了毛选的日文翻译。1969年以后的10年间，山本胜司先生回到东方书店，继续从事中国图书的翻译工作。1980年，

42岁夫妻2人创业，成立了东洋学术出版社，创刊了《中医临床》杂志，40余年至今，大道 至简、砥砺前行，为中国现代中医学术的普及推广贡献了一生。为了理解山本胜司先生在现代日本，普及中医事业的意义，有必要了解中日两国的现有医 疗体制现状。

在现代日本，中医的定义是指50年代后，中国中医药高等教育体系完善后、形成的教育、 科研及临床医疗体系，通俗地说就是建国后的中国中医体系。与之相对，古代传承、融入日 本的中医由汉方逐步统一称为东洋医学。针灸从现行日本医疗体系分离出来，根据日本相关 法律，必须经过日本文部省或厚生劳动省认定的教育机构（大学或专门学校）的3年或3年以 上教育，经过国家统一考试合格、获得厚生劳动省大臣颁发的针师、灸师国家资格（*不是 针灸师，是针师和灸师2个执照，这也是日本特色）。

山本胜司先生专注的中医事业，通过《中医临床》杂志及翻译出版中国现代中医药、针灸

书籍，中医药、针灸的大学教科书，系统地介绍、推广及普及现代中国中医的高等教育、科 研成果及老中医的临床经验，整合、凝聚在中国留学日本人及赴日的中国中医药专业人员力 量。由山本胜司先生及中医药有志者的倡议，成立了日本中医药学会（图5），成为日本与中 国、世界的中医学交流窗口之一。

四、寸草春晖

图5：日本中医薬学会网页Japa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ssociation (jtcma.org)

中日邦交正常化50年，我作为中医人参与其中，即是践行者，也是受益人。在日本工作、 生活30年，感恩颇多。感恩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先贤的睿智，为我们留下中医药、针灸宝贵财富，使我们后 人受益匪浅。感恩恩师、老一辈及中日两国的中医志同道合的同仁，不管风云如何变化， 作为中医人，释放善意、身体力行，为中日交流努力。桃李不言，下自成溪。中医学，会这样一代一代，在日本传承下去。在将来，也会一如 既往，惠及两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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