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培元:思念老黄牛——知青生活记忆(之一)
思念老黄牛
——知青生活记忆(之一)
忽培元
(一)
插队的日子,
我们多么年轻。
在田野里耕耘,
开始咀嚼艰辛。
整地撒粪深翻,
挑担荷重爬山,
起早贪黑,
打坝修梯田,
犁耙播种中耕,
早春干到深秋。
冬暮寒天临近年关,
继续挑灯夜战……
如此这般呀,
一天又一天,
休盼节假周天,
一年又一年,
哪有完了期限。
你这才真正读懂,
老农民愁苦脸上,
每一道犁沟般的皱纹,
何以那么深刻,
无法恢复平展。
你才逐渐明白,
“受苦人”这自嘲称谓,
有多丰富内容。
面对黄土背朝天,
汗珠落地摔八掰。
东山日头背到西山,
“宁死不嫁受苦人”。
这些俗言俚语,
从小听大人渲染,
从前也挂在嘴边,
而今你亲身体验,
那痛苦无奈滋味,
无法借助于语言……
有人开口埋怨,
认为是“变相劳改”,
有人叫苦连天,
自叹命运多艰。
个别人借故辞别,
有的投门儿返城。
多数虚心接受呀,
贫下中农再教育,
却企盼上学招工,
终日咬牙硬挺……
也有的豪言壮语,
声称要扎根一生。
于是报纸上有名,
广播里留声,
组织委以重任,
就像拉犁黄牛,
拉扯出时代雄风。
(二)
作为插队知青,
我是一个例外,
既不涉法逃离,
也不曾表态扎根。
离开艰苦环境谁不想,
离不开就得,
熬它个好名声。
越不想干的农活,
越要拼命干得出色。
这是我的内心想法,
自认为谈不上祟高,
也不怎么卑劣。
我每日挥镢扬锄,
干得比老农还欢,
很快赢得认可,
全村一片称赞。
可心里还是不安,
睡梦里愁眉苦脸。
一次早春犁地,
天不明吆牛上山。
山路崎崛弯弯,
我走得呼吸气喘,
老黄牛步履轻快。
我扛着犁铧两腿发软,
老黄牛越走越稳健。
正当我双腿打颤,
老黄牛却扬起尾巴,
等我挨到近前。
还瞪起双眼,
回头顾盼。
我一下明白了,
他的好意。
伸手紧拽牛尾,
它一直拖我上山。
从此后我们成了,
最好最好的伙伴儿,
无论山地平川,
不分晴天雨天。
无论拉犁曳耱,
不分春季夏天,
我们总在一起,
我们形影不离。
我时常唠唠叨叨,
它总是沉默不语。
我亲热地喊他,
我的老伙计,
它的回答不是摆尾,
就是撒蹄,
偶尔兴奋起来,
也会仰天哞语,
或是打个响鼻。
我最喜欢的时刻,
就是土地里的小憩,
我采一抱子青草,
堆到老伙计面前,
看它香香地咀嚼,
别提有多么快乐。
听它慢慢地咀嚼,
那是天底下最最,
动听的音乐。
再望它的眼神,
清澈如两汪泉水。
泉湖映照出蓝天,
泉波荡溢出深情。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
也在那灵泉中映现。
那眼神似乎是说,
别忘了感恩苍天。
那灵镜好像声言,
一切都幸福安然……
如此的天长日久,
我的老伙计黄牛,
成了我良师益友。
我从它的勤奋中,
读出了人生哲理,
我从它的眼眸中,
读出了诗意无穷。
(三)
播队的日子,
很长很长……
整整五年多,
不知不觉之间,
我的心融入了,
沉默无语的,
土地山川。
像一只小船与河流,
似一条鱼和大海。
啃着窝头酸莱,
喝着米汤混苦菜,
我读懂了社员的,
愁苦与乐活。
读懂了老黄牛精神,
明白了粮食生产不易,
嚼出了汗滴禾下土,
粒粒皆辛苦的味道。
闻惯了酸菜窑洞滋味,
体验了热坑上的梦境,
我开始变成一个,
离不开泥土气息的农民。
我看见老黄牛眼睛发亮,
闻见牛粪别提多香。
扶犁翻地时我想,
这是在感恩抚慰大地,
是在老伙计的心田游玩。
如此越来越发现,
你读懂了这尊,
从合作化开始,
经历了评田定产,
和牲口合槽,
“跃进”、“共产”,
与一平二调,
吃大锅饭的梦魇……
经历群情激昂,
欢乐与深深苦难。
老黄牛从不言语,
却记得桩桩件件。
主人的酸辣苦甜,
仆人牛铭记心间。
二十年风云变幻,
吞咽过甜蜜苦涩,
我的残角的老黄牛,
早化作农民兄弟象征。
勤劳质朴,
诚实坚定。
亘古不变的,
善举良心。
就在这插队落户的,
艰难困顿中,
我拥抱大地,
扎下了自己,
人生成长的根。
(四)
记得父亲用他那,
骑了多年的,
飞鸽牌自行车,
三十里路上送我,
去川口公社川口村,
一路上只是沉默,
唯有车轮的旋转,
沉甸甸诉说父亲爱心。
那天特别的寒冷,
延河东川道的风很硬。
下午四五点时分,
我们兴奋地走过,
结冰延河上的浮桥,
父子俩一道走进村。
大冷的冬天,
窑还是冷的,
炕更是凉的。
父亲告辞后,
离家的孤独袭来。
儿子想念妈妈。
抚摸身上衣裤,
饥饿与思亲缠绕。
夜暮降临时,
昏暗灯光下,
正当我顾影发呆,
热情的邻居大妈,
端来了一大碗,
热腾腾荞面饸络。
老支书和贫协主任,
把清油酸菜土豆,
还有黄灿灿小米,
送到我的窑中。
村里的父老乡亲,
特别是同龄的兄弟,
很快就成了亲人。
“咱插队学生娃娃”
出现频率最高。
还一件事十分奇妙,
牲灵意如此聪明。
我后来才知道,
就是这头高大,
独角的老黄牛,
那除了已故的,
饲养员陈老大,
谁也无法叫他听话。
这头饱经苍桑的,
功勋老黄牛,
竟成我的好友。
它双角顶翻过汽车,
也战胜过狼魁,
失去半只角的它,
脾气格外古怪。
它不愿意拉车进城,
更害怕人稠广众。
犁地上工时,
也只认陈老大一人。
不料等到我学会犁地,
我们竟成知音。
(同题待续)
忽培元,现任国务院参事,当代著名作家、文化学者、书画家。长期担任地方党政领导,坚持文学创作、书画研习和经济社会综合调研。系资深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书画院副院长、中华诗书画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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